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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事有追踪的故事

2022-10-25 12:36 作者:光明网 围观:

云南儿女与“嫦娥奔月”的浪漫故事,下面一起来看看本站小编光明网给大家精心整理的答案,希望对您有帮助

事事有追踪的故事1

2020年11月24日,长征五号运载火箭托举着“嫦娥五号”探测器从文昌航天发射场点火升空,中国探月再启“嫦娥奔月”的浪漫之旅。从西昌到文昌,从“嫦娥一号”到“嫦娥五号”,探月工程每一次捷报频传的背后,都有云南儿女的助力。

龚建泽:“嫦娥一号”的首棒追踪

来自玉溪的龚建泽,投身航天事业15年,参与执行西昌发射场航天发射任务110次,现为西昌卫星发射中心技术部测控系统工程师。

2007年10月24日,“嫦娥一号”成功发射。龚建泽在此次任务中负责某遥测系统的火箭起飞阶段跟踪测量任务。他的岗位位于塔架身后的山头上,是距离“嫦娥”最近的一个测量点号。任务成功前,他吃住都在点号里,守着设备直到发射成功才会下山。“作为首区遥测系统,我们主要负责收集火箭起飞前120s到火箭起飞后100s内的测量数据,传送至指挥控制大厅,生成火箭飞行曲线,供01指挥员参考决策……火箭起飞后,我们是最早捕获目标、提供第一手遥测信息的人!”谈及这次任务经历,龚建泽满是自豪。

仝非:为“嫦娥二号”搭建奔月天梯

来自昆明的仝非,投身航天事业15年,参与执行西昌发射场航天发射任务110次,现为西昌卫星发射中心技术部测发系统工程师。

2010年10月1日,“嫦娥二号”发射,仝非参与负责此次任务的发射场地面设备保障工作。为了确保发射任务万无一失,他参与的塔架摆杆试验、塔吊配重试验、塔架行走过程监测、整流罩空调试验等在正式任务开始前就已全部顺利通过测试。工作中,他严格落实“双岗四检查”“五不放过”,杜绝“三误”问题,连续一个月“白加黑”“五加二”,为“嫦娥二号”奔月搭建了牢固的天梯,发射场地面设备在任务过程中运行平稳,无一差池。从“嫦娥一号”到“嫦娥五号”,仝非在自己的岗位上见证着中国航天的创新和突破。

张树磊:“嫦娥三号”的全职保姆

来自澄江的张树磊,投身航天事业23年,参与执行西昌和文昌两个发射场航天发射任务95次,现为西昌卫星发射中心技术部工程师,此次“嫦娥五号”任务中负责中心系统工程师团队任务工作组织计划的总统筹。

2013年12月2日,“嫦娥三号”成功发射。张树磊担任西昌发射场“卫星保障组”组长,带领团队对“嫦娥三号”探测器在场区的存放、测试、转运、加注等工作进行全程保障,是“嫦娥”的全职保姆。“嫦娥”就像娇贵的婴儿,对测试环境的要求就极为苛刻,温度、湿度、洁净度都有严格的标准。在发射场的每一天都需要精心保障和呵护。作为技术抓总负责人,塔上空调备份系统建设、卫星测试厂房设备升级、岗位人员培训考核……到处都是他忙碌的身影。

余皓:“鹊桥星”的调度员

来自鹤庆的余皓,投身航天事业8年,参与执行西昌和文昌两个发射场航天发射任务73次,现为西昌卫星发射中心技术部科技处一名工程师。

科技处担负着发射任务计划协调、组织指挥、质量跟踪、问题处置等一系列工作,任务繁重、压力巨大,余皓的岗位被形象地比喻为调度员和大管家,他的主要任务就是负责西昌发射场任务的组织协调保障工作。2018年5月21日,“嫦娥四号中继星”成功发射,而余皓则是此次任务的“主管调度”。航天发射千头万绪、风险极高,事事都要处理得有条不紊,处处都要确保不出差错。每天他必须在上班前把所有问题稳妥处置,确保任务各项测试顺利。下班后,还要加班加点梳理第二天的工作计划。

杨本湘:为“嫦娥四号”定飞天窗口

来自施甸的杨本湘,投身航天事业27年,参与执行西昌和文昌两个发射场航天发射任务138次,现为西昌卫星发射中心技术部气象系统高级工程师,全程参与了西昌发射场多次探月任务。

2018年12月8日,“嫦娥四号”成功发射。杨本湘担任此次任务的首席气象预报专家。“嫦娥四号”发射前夕,杨本湘带领气象保障团队精准预报,发出了场区高空风大,可能影响火箭飞行安全的预警。航科集团根据他所预报的气象参数,及时调整火箭飞行相关控制参数,最终确保火箭按时点火,“嫦娥四号”安全飞天。此次“嫦娥五号”任务中,他一边忙着西昌发射场的任务,一边通过视频连线参与到文昌发射场的气象会商,在千里之外的西昌,为文昌的任务助力。

樊晶:“嫦娥五号”再圆探月梦

来自宣威的樊晶,投身航天事业10年,参与执行西昌和文昌两个发射场航天发射任务50次,现为西昌卫星发射中心技术部气象系统工程师。

2007年,因为“嫦娥一号”发射的新闻画面,樊晶种下航天梦想。2010年大学毕业后,他来到西昌卫星发射中心工作。2013年,樊晶作为气象预报员参加了“嫦娥三号”任务,圆了自己的探月梦。2014年,为支持文昌发射场建设,他从西昌调往海南,全程参与文昌发射场气象保障系统从无到有的建设。此次“嫦娥五号”任务中,樊晶担任气象保障组组长,9月初就住进了发射场,为长征五号火箭及“嫦娥五号”探测器进场、转运、燃料转运以及燃料加注发射等关键节点找到了最佳窗口,最终圆满完成本次气象保障工作任务。本报通讯员 何玲

来源: 云南日报

事事有追踪的故事2

一、 一尺短剑

明洪武十三年,仲秋。桂林城内外到处飘着浓郁的桂花香味时,唯有桂林府衙大门两边兵丁林立,恶犬横行,一片阴森恐怖。

这天辰时,几顶大轿被前呼后拥抬出府衙,门前一直站立恭候了许久的陈俊,立刻弯腰弓背屈膝抱拳虔诚地喊:“王爷一路走好!”

缓缓行走在正中的朱红大轿突然在他身边停下了,轿帘掀开,霸气的靖江王朱守谦此刻一脸怨容,说:“陈俊,你随我几年忠心耿耿,此次皇上贬我去云南边关你却执意不再随我前行,知道你恋恋不舍的是磨穿那块风水宝地,今日赠你一剑,做个留念吧。”说罢,轿帘重新落下,两个人,仿佛站在两个世界里。

陈俊手抚铜柄短剑麻木不动。宝剑刚好一尺,曾是皇上赐予朱守谦的尚方宝剑,如今朱守谦被贬,宝剑也就失去了圣旨的呵护成为一般兵刃了。

卸任的朱守谦渐行渐远了,陈俊才从牛皮鞘里抽出宝剑,白得耀眼的双刃,他分明看见剑锋涌出一股殷红的鲜血……

半年前的三月天,朱守谦带着两个随从微服策马郊游,来到落花河边,河水清澈见底,岸边桃花李花红白相间,一瓣一瓣飘落在水中,好一派春光明媚的景象,令人心旷神怡。随从马二獐头鼠目,人像猴子一样精灵,善拍马屁,见王爷赏花过后有点口渴,就说:“王爷,前面不远处有一酒家,掌柜自酿的水酒入口清香,久负盛名,现在已到午时,何不去酒家痛饮两杯。”

朱守谦勒住马:“乡野风光甚好,酒家想必幽静,有陪唱的吗?”

马二立刻讨好:“酒家掌柜是个糟老头子,可他的女儿小桃如花似玉,天天恭候在茅棚里为客人续茶倒酒。”

朱守谦顷刻间心花怒放。

沿落花河而下转过两道弯,马二手指不远处一竹瓦屋说:“王爷,那就是一点香酒家。”片刻,酒家门前桃树上拴了三匹高头大马。

掌柜是个驼背,忙不迭把客人迎进干净的里间。他认识王爷,生怕怠慢了,继而大喊:“桃妹仔,倒茶上酒。”话音刚落,里间走出一个年方十八的清秀姑娘,拿着一个刚扎成的绣球,落落大方。马二不顾王爷在一旁,盯着小桃嬉皮笑脸:“妹仔扎绣球,想嫁人了呀!”小桃不理睬他,抿嘴一笑后脸就羞得通红。朱守谦见了,说:“掌柜的,叫你女儿陪我痛饮三杯!”

驼背犯难了,说:“各位客官,小女从不饮酒,岂敢与客官同桌。”朱守谦眨眨眼:“那就唱几曲山歌吧。”小桃见状说:“民女正值学唱山歌的时候,可在这荒郊野岭无人教诲,哪有出口成章的才华和绝技,只能让大人们遗憾了。”朱守谦正想动怒,小桃却手握酒杯款款坐在了他的身旁。

这一顿酒,朱守谦喝得十分尽兴,小桃醉了,跌跌撞撞扑进闺房就睡了。日头偏西了,桌上杯盘狼藉,朱守谦舌头僵硬,跟另一个随从头一歪便伏在桌上睡了。没醉的是马二,酒量惊人的他突然发疯,踹门入室强行亲吻小桃,并不可一世指着驼背骄横地说:“掌柜,你到大门旁给我站哨,半个时辰后我就是你的乘龙快婿了,哈哈哈……”

驼背战战兢兢,抱拳求饶:“大人,你是衙门之人不能这样呀,如果小女有福能嫁官人,你就明媒正娶吧。”

马二淫笑:“老子早就对小桃有意了,今天陪王爷踏青赏花来这里也是为了小桃,先斩后奏你照样是我的岳父大人,老家的那个婆娘我不想要了,有了小桃就在城里再安一个家,我一刻也等不及了!”

光天化日之下,驼背哪能容忍恶人霸占爱女,便操刀捍卫女儿的贞洁。马二大怒,返身从王爷腰中抽出宝剑,一招就将剑锋刺入他背上隆起的息肉,剑锋直抵心脏。驼背狂吐几口鲜血,倒地气绝身亡。

打斗声和惨叫声没有惊醒小桃,是马二粗暴地翻转她的身子撕扯她的衣裤时,被酒精浸泡的胃才翻江倒海,一伸一屈,她张开嘴狂吐,污秽像瀑布般全洒在马二的脸上。马二大叫“背时”,一巴掌过去,小桃猛地睁开了双眼。

眼前,一个陌生的男子赤身裸体,再看自己衣衫不整,她尖叫一声旋即明白了什么。

马二恶狼般地扑了过来。她拼死反抗,马二一不做二不休,紧紧掐住她的脖子。发泄完了,似醉非醉的他也完全清醒过来,见小桃一动不动了,将手指探过去倒抽一口冷气,她已鼻息全无。

连杀两命,他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看王爷仍伏在桌上鼾声一片,便快速跨上高头大马,眨眼间就隐入了桃林中。

朱守谦一觉醒来太阳快落山了,刺鼻的血腥味使他目瞪口呆。说真的,公堂上他断喝扔签斩杀过起义闹事的瑶民,但真见活生生的人死在眼皮下还是第一回。他天生晕血,不敢看杀人的血淋淋的场面。

王爷毕竟是王爷,一夜之间,他便干干净净洗清了自己渎职的罪责。另一个随从当然是他的心腹,授意过后,他作伪证:马二曾偷偷炫耀过他有迷药,在一点香酒家饮酒时,想作恶的他偷偷将迷药倒入王爷的杯中才使王爷昏迷不醒……

这段子,只有陈俊似信非信。

朱守谦抛出自己最得力的棋子,陈俊从参将变为外探捕头。他被火急招进王府。朱守谦下令:“配给你四个捕快四把快刀四匹快马,限你四十天内务必将恶徒马二缉拿归案。”

朱守谦一连几个快字,陈俊有点喘不过气来,感到肩上压上了千斤重担。捕快外出办案,是一件十分费力的差事,野外昼伏夜出劳累不说,还危机四伏。陈俊抓到马二,平了民愤,朱守谦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如果抓不到马二,按朱守谦定的刑法:捕头自戕。

朱守谦斩首瑶民起义首领时,被瑶民劫了法场,他丢了尊严大发雷霆,即命一捕头率兵丁赴二百里开外的深山老林里剿灭乱匪。捕头进山一看,百余人的瑶寨早已人去楼空。朱守谦又命捕头探访乱匪的踪迹和下落,捕头忙了近两个月一点线索也没有。朱守谦左手举着一尺宝剑,右手将一把快刀扔在捕头面前,捕头痛哭流涕抓起快刀自刎而死。

那一幕,陈俊看得非常真切,毛骨悚然。他仿佛看到了死去的捕头阴魂。朱守谦见他发怔,说:“黄冈老家还有何人?”

陈俊忙说:“禀报王爷,此事从未对王爷提起。其实双亲早亡,亦无兄弟姐妹;长大成人后靠一远房亲戚引路进京当差,第二年便随了王爷。”

朱守谦感慨:“你年长我五岁,至今尚无家室,我有愧于你啊!”

陈俊顿感站立不安,抱拳:“王爷,无事在下告退了。”

“且慢!”朱守谦来回踱步迂回到陈俊跟前,随即从腰间抽出宝剑狠狠地说:“皇上赐予我的尚方宝剑,在这桂林府是用来除暴安良的,没想到恶徒借刀杀人,哼!”

陈俊只得顺着话说:“马二可恶!”

朱守谦郑重将宝剑交与陈俊,说:“此剑削铁如泥,野外缉凶如遇反抗,就用此剑斩首提人头回府见我。”

陈俊全身发麻,朱守谦的意思再也明白不过了,如果抓不到马二,他将用此剑当众自刎。

马二四十出头是本地人,家室在桂林以北两百里深山处,杀人逃窜后,数百精兵在方圆几百公里张网守卡不见他的踪影。陈俊领命后,带着衙内高手胡一刀等四个捕快,在城内几处马二的秘密藏身之地守候了几天。一是青楼,二是烟馆加赌场。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马二常来这两个地方。陈俊踢开青楼暗室之门,老鸨战战兢兢说,奇怪了,马二出事后,他包养的姑娘也在一夜之间失踪了。再到烟馆和赌场,麻秆老板点头哈腰说,好些日子不见马官人了。

随后,陈俊快马加鞭出了北门,几匹马沿着湘桂走廊一路狂奔,

陈俊断定,马二隐入天高皇帝远的磨穿老家了。

从秦堤到磨穿一百里,行至半路一峡谷中,两边突然杀出十几个彪悍的劫匪。首先是前面的两匹快马被绊马索绊倒,走在中间的陈俊急忙勒住缰绳,沉着指挥四名捕快应战。劫匪虽然彪悍,但是一帮乌合之众,哪里能与训练有素的捕快抗衡,几个回合,胡一刀就将劫匪头目砍翻在地,其余的“哦嗬”一声全做鸟兽散。

陈俊将半死不活的劫匪头目一把提起,厉声问:“这一路上有多少股劫匪?”劫匪头目吐出一口血答:“三股,我的势力最大,今日栽你手里了。”

“你对另外两股也十分熟悉?”

“他们……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这几天有新匪入伙吗?”

“没……有……”

“认识马二吗?”

“不……认……”

劫匪头目话没说完,头一歪,死了。

难怪朱守谦要陈俊做带班捕头,他办事多么细心,凡想到能与马二沾边的,蛛丝马迹都不放过。再行一个时辰后,天麻麻黑时,目的地磨穿也到了。他们将几匹快马隐藏于路旁一小客栈的后院里,随后乘夜色步行向更远的山寨和尚头进发。

和尚头不是因光秃秃的山而得名,这里山高林密,二百来户人家近千人口分布在成“丫”字形的两个山谷里。丫字路口前,是一条不大也不小的河,陈俊不敢惊动摆渡的船夫,一行人多走一里地,选浅水滩涉急流过江。

马二的家就在右丫村头。

戌时,刚到山民吹灯睡觉的时刻,一阵紧一阵的犬吠声中,马二的家前门后门全被堵死,陈俊破门而入。黑黢黢的屋子里,烛光重新点燃。 马二在官府当差,尽管一年他难得回家一两次,屋里摆设虽简陋但十分讲究,难熬日子的是他的婆娘付艳,尽守空房。

付艳徐娘半老了还貌美如花,惊骇中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后,就如实说:“前几天夫君马二是回来过。他说王爷昏庸,强占民女连杀两人却嫁祸于他,他只得仓皇逃命。夫君为人耿直不说假话,他脱下沾有血迹的衣服就上京城状告王爷去了,奴家及家族人怎么也挡不住。”

陈俊大骇,找族长对质,族长的话如出一辙。再则,马二在官府当差是整个和尚头的无上荣光,他的遭遇,也有失和尚头的尊严,对于官兵,全寨的人都横眉冷对。陈俊打个寒噤,很无奈,只得鸣锣收兵打道回府。

朱守谦听完陈俊的禀报气个半死,再次下令:“谎话、谎话!恶徒就藏在深山老林里,你陈俊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陈俊抱拳:“我们已打草惊蛇,想在一年半载擒拿恶徒绝非易事。”

朱守谦猛击桌子:“废话!”

陈俊再赴磨穿,带着胡一刀等监视马二的七大姑八大姨家,走过场样在大山里遛了一圈。这回心境不一样了,他突然发现这山清水秀的地方竟如此美丽,那山、那木屋、那小河……既陌生又熟悉,冥冥中强烈预感到,这里就是前世生他养他的地方。

日子一天天过去有点乐不思蜀,他竟然忘记了马二。

下榻的小客栈旁有一贫苦佘姓人家,佘元祥夫妇一个缺胳膊一个少腿,带着独女佘谷娘,靠搓麻绳赶圩换米度日,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佘谷娘虽然没有天生丽质的容貌,但勤劳端庄,陈俊见过无数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唯对佘谷娘一见倾心。

他不敢表露自己的爱慕之情,在王爷规定死守磨穿一个月缉拿马二归案的期限到后,马二仍踪影全无,撤退之时,他拿着剩下的一点银钱走进佘家。佘谷娘上山砍苎麻去了,佘元祥手捧碎银千恩万谢。

还未回到衙门,陈俊决心已定,如果朱守谦指责他,他就拔剑自刎。

只是陈俊不知道的是,这一个月内,皇上来了两道圣旨,内容是什么无人知晓,直让朱守谦焦躁不安暴怒无常。回到衙内,陈俊想:难道马二真去了南京告假状?

可是朱守谦并没有得到京城反馈他滥杀无辜的消息,就在陈俊回衙门的第二天,他告诉陈俊说,皇上来旨主要是责备他整日花天酒地,镇压瑶民起义无方、赈救灾民无力、断案昏庸……

陈俊想说什么,他制止了他,说:“国泰民安,唯我治理桂林一片混乱,如果抓不到马二邀功,我在皇上眼里就一文不值了。”陈俊又想张嘴,他还是制止了他,然后命人击鼓升堂。

公堂上,陈俊面对写有“公正廉明”巨匾下的朱守谦跪下,说:“在下不才,在王爷规定的期限内没有将恶徒马二缉拿归案。”

朱守谦有点暴怒:“如果再给你一个月时间呢?”

陈俊摇头:“马二隐入山中犹如大海捞针,陈俊无能为力。”

朱守谦“当”的一声将宝剑扔在地上,严厉地说:“你看着办吧!”

在公堂两边众多大小官员的一片唏嘘声中,陈俊拔出短剑,紧盯着王爷。这时,朱守谦微眯着眼半晌才睁开,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办事不力我不赐你死,你就自残好自为之吧。”陈俊心一惊,甚为感动,即刻伸出手指,寒光一闪,一节食指“刷”地就掉在了地上。

陈俊断指还没有一个月,皇帝的又一道诏谕到了:朱守谦治理岭西桂林府昏庸无能,革去官职。大明洪武十三年秋,调往云南另有他任……朱守谦还没看完,就撕了个稀巴烂,皇帝的侄子,他敢放这个肆。

蒙在鼓里的大小官员们提着礼品都来祝贺高升,朱守谦一一笑纳,随后,他对着官员们的背影骂:“蠢材!”唯有陈俊知道实情,他握着还未痊愈的手指,低声说:“王爷,我想退役了。”

朱守谦惊讶:“你要回黄冈老家?”

陈俊说:“我想扎根粤西大山里。”

朱守谦问:“理由?”

陈俊说:“娶一个山姑,成家立业。”

朱守谦终于明白了,说:“磨穿是块风水宝地?”

陈俊爽朗地答:“对。”

朱守谦突然落下了几滴眼泪,他把贪赃枉法得来的银子搬出一箱,说:“这些钱你用得着,建一座竹楼,再娶妻生子。”陈俊推辞,朱守谦又习惯地摆手制止他开口,继续说,“当百姓真好,与世无争。”

二、推杯换盏

朱守谦走了,陈俊仔细审视那一箱银锭,以他在磨穿的了解,可置大片良田。他没有急于赴磨穿,而是在衙门旁客栈里住了两月有余。胡一刀的家就在客栈隔壁。

胡一刀的爷爷是个把师,自然,胡一刀的武功也十分了得,他被招进衙内当了捕快。论武功,陈俊略逊色,但平日里他们感情极好犹如兄弟。见陈俊退役他有点不解,五大三粗的他不知道陈俊如今已是个富翁了,就吵吵嚷嚷说:“兄弟,你放着体面的衙门差事不干,难道就拿着王爷打发你的那点退役金,在大街小巷当个推板车卖包子的小商人?”

陈俊笑:“我想干的,可能连小商人还不如。”

胡一刀说:“你又不回黄冈老家,到底想干什么?”

陈俊一本正经:“上山是樵夫,下地是农夫。”

胡一刀打趣地笑:“桂林城里城外貌美如花的女子多的是,难道你真的对山姑佘谷娘依依不舍了?在磨穿一月,没见你们眉来眼去啊?哈哈哈!”

陈俊不好意思了,说:“我依恋的是那山那水。”

胡一刀不明就里:“什么鸟山什么鸟水,别废话 。新来的知府虽然为人阴险狡诈,但对衙门官员和捕头捕快还不错,只要我在他面前力荐你,他定会重用你。关于佘谷娘,我派几个弟兄再跑一趟磨穿把她抬进桂林城,保证毫发未损交给你。”

陈俊突然变脸:“不得胡来!”

胡一刀大惑不解:“那你天天晚上候着我从衙门归来,就为了推杯换盏喝酒?”

陈俊笑道:“如果我继续在衙门当差,有勇无谋的你永远也当不了捕头。”

胡一刀大叫:“我当捕头才几天,官不大,却事事让我头疼,正骑虎难下呢。兄弟,回来吧,我只适合给你打下手。”

陈俊指点:“遇事沉着,当官最忌莽撞行事……”

胡一刀打断他说:“你天天守着我,难道你看中我们胡家的姑娘了?我没有亲妹子呀,婆娘的妹妹我的小姨子也早许配给人家了。”

陈俊笑得十分开心,然后说:“兄弟,你扯远了。”

胡一刀紧盯着陈俊,说:“兄弟你说实话,是不是想娶佘谷娘回黄冈?一千多里路怕出意外,我胡一刀到知府面前告个长假,亲自护送你回家就是。”

陈俊很感动,还是呵呵一笑说:“谢谢兄弟!我寻找到前世的家了,回不了黄冈老家了。”

胡一刀更是心花怒放:“你从北方来到南方数年,是舍不得兄弟我了吧?”

陈俊点头应是,然后言归正传:“王爷走了,新来的知府是不会替王爷擦屁股的,马二的案子也就烟消云散了。兄弟,当初料理落花河酒家掌柜父女的后事是你一手操办的,怎么样了?”

“就地裹席草草掩埋。”胡一刀大言不惭。

“王爷心里有愧,出了二十两银子要厚葬的啊!”陈俊惊讶说,“ 按你说的花了还不到一两,剩下的银子呢?”胡一刀脸红了,说一家四口生活就靠自己一份薄薪,剩下的银子私吞了。还说兄弟你退役了我才敢说,要不打死我也不敢说出这贪赃枉法的事。陈俊这才想起,每一次来胡家喝酒,除了偶尔有猪头肉,其他的尽是花生米下酒。但他仍正色责备胡一刀,酒家掌柜父女死得冤,去阴间的路钱也遭人克扣啊!

胡一刀无地自容。陈俊偷偷雇人把酒家掌柜父女俩的坟按当地习俗用石块圈好,还刻了两块石碑竖上。胡一刀见了,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陈俊说:“我这是对王爷忠心!”一句话,直让五大三粗的胡一刀泪花闪闪,他说:“我们都有愧于王爷啊,没有一刀劈了马二!”

时值深秋,陈俊说:“再过些日子我就要离开桂林城,当差多年,一个人过日子也攒下一些银钱,今日赠与兄弟,让家人做点小生意吧。”

胡一刀竖起眉毛问:“兄弟有事求我?”

陈俊歪着头反问:“你能给予我什么?”

胡一刀呵呵呵笑了半天,也想不起该馈赠陈俊什么,就说:“兄弟你虽行伍出身,但也是个知书达理的文雅之士,我实在寒酸,没有古玩字画赠与你。唉!说起寒酸二字又惭愧不已,当初跟马二混在一起,一年的薪水俸禄一半扔进了窑子,是你跟王爷来到桂林城后,我才慢慢站在你这一边……”

陈俊挥手制止了他,说:“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我需要什么,你想起了就找我。”

这可难住了胡一刀,陈俊不近美色不贪财,他需要什么呢?一连想了三天,这晚独自将一斤水酒“咕咚咕咚”灌进肚后,茅塞顿开,拍开客栈的门把两个大铁球扔在地上,对着陈俊大叫:“兄弟,我拿得出手能赠与你的,也就是这礼物了。”

陈俊凝视两个铁球:“什么宝贝?”

胡一刀眉飞色舞:“衙内凡会武功的人,不是秘密传闻我有绝招吗?对,我真有一手爷爷传下来的绝活,那招式叫‘黄狗钻裆。”

陈俊说:“真的?”

胡一刀说:“恶徒马二曾缠我两年要拜师学艺,我丝毫没有松嘴答应他。”

陈俊说:“一招黄狗钻裆咬人与两个铁球有何关系?”

胡一刀神秘兮兮说开了,黄狗钻裆讲究出手极快,直取对手下阴而置敌于死地;此招式最狠毒的是指力,五指抓住对手下阴,顷刻之间会让对手的睾子变成浓血水。讲完利害关系,他指着两个铁球说,每天酉时到戌时之间,是人体肌肉和关节最活络的时刻,十指抓铁球一个时辰,一个月后,你的指力就会超过常人的十倍甚至几十倍。另外,我家还有两味药方,一味内服,另一味撒于指上,这样配合练指力,会事半功倍。练成了,手指插入水中,盆中的泥鳅会被指尖紧紧夹住……

陈俊说:“看来,我还得在桂林城里多待些日子了。”

胡一刀倾心相待:“凭兄弟你的功夫,再加上我的黄狗钻裆,你可以不当樵夫不当农夫,在磨穿开一家武馆招徒,也能过神仙日子了。”

陈俊需要的不是这个,但他仍然很惊喜,这毕竟是意外的收获。习武之人讲究一心不能二用,练指力的日子里,他全神贯注。虽然因为马二而失去了一节手指,练起功来多有不便,恼怒过后,仍练得十分专心。半月后,胡一刀交给他两味药,内服的是黑色的药丸,一口下去,顿觉气血上涌;外敷的是淡黄色的水剂,搽在指上,凉飕飕的。说出感觉,胡一刀很惊讶,说:“你的功力已达到六成以上了。”陈俊不信,找来一根粗铁条夹在指间,犹如把玩绵软的竹棍,他惊愕了,欣喜若狂。

依照授徒规则,胡一刀以师父自居提出实战对练,陈俊唯命是从。二人避人耳目来到郊野,点到为止大战二十回合不分上下才摆手,陈俊嚷嚷:“兄弟,你让着我三分啊?”胡一刀摇头:“我的功力也只有七成。”

他说,十六岁那年从家父手上学得这绝招后,一日赶集,见一泼皮酗酒后当众抢劫,他上前制止,没想到遭一群烂仔围攻,竟被打得鼻青脸肿。泼皮见他还是个伢仔,走时又狠狠踹他一脚,他一气之下从地上凌空腾起,饿狗扑食般击倒泼皮,一把将他的睾丸捏个粉碎。泼皮死了,家父替他吃了官司。后来他还想把功力练到十成,出了大牢的家父训斥他,做什么事都要适可而止,这功力练到十成,外敷的药水渗透到皮肉里了,十指通体乌黑,形如鹰爪,虽不怕刀砍火烧,但握不拢拳,也伸不直指,有用吗?

陈俊听得大骇,他没想到胡家独创的黄狗钻裆有如此神力。胡一刀觉得受了陈俊的银钱,现在授他武功,两清了,长长嘘了一口气。夜晚对饮,哪知陈俊又摸出几锭银子 ,直让胡一刀的眼睛都发绿了。这银子的分量远比碎银多得多,胡一刀咧嘴:“王爷身边的心腹就是不一般,财大气粗啊。”

陈俊将银子推到他面前说:“都给你了。”

胡一刀跳了起来:“你还想要什么?我可是只剩下一个黄脸婆娘了。”

陈俊笑:“我想听你讲一个我还不知底细的故事。”

重新坐下的胡一刀差点喷酒,舞刀弄枪还可以,我哪有什么令人咋舌的故事啊?

陈俊说:“兄弟就别推辞了。”

胡一刀汗颜:“我就是逛窑子也是花钱买东西,没有跟青楼女子制造缠缠绵绵的风花雪月故事。”

陈俊点题了:“王爷遵皇命刚到桂林府的那年,昭州二塘发生了一起盗牛大案……”

胡一刀很平静:“案子了结,盗贼被正法,旧事重提有何用意?”

陈俊说:“王爷命马二前往荡平贼寇,他身手也不赖,为何两次失手?”

“天!”胡一刀说,“王爷走了,马二也失踪了,个中那点秘事只有我知晓,现在说出来也无妨。”

陈俊呵呵一笑说,我就知道有秘事。胡一刀望着眼前的几锭大银子,突然犹豫不决。陈俊说,现在你我是兄弟,况且我已离开衙门,不必担心有人收买而加罪于你。胡一刀猛喝一口酒说,不就意气用事多杀了个青楼女子吗,追查出来大不了不干公差。

胡一刀说开了,在二塘,盗贼盘踞的地方四面全是开阔地,白天有人站哨,晚上恶犬看门,陌生人根本近不了房子。朱守谦上任伊始,接二连三的状子全是告偷牛贼的,他大怒,即命马二绑捕盗贼归案过堂。马二领命,即带数名捕快前往二塘,盗贼早有耳闻,抑或有内线通风报信,捕快刚动身,他们就逃之夭夭了。马二扑了个空。

第二回,猴精马二知道带捕快前行人多招眼,他脑袋一转,就只身秘密来到二塘。趁圩日人多事杂的当儿,他冲进贼窝直扑贼头的房子。贼头正跟一女子喝酒作乐,见陌生人擅自闯入正要发怒,女子却尖叫,马大官人,你来杀人了啊?马二顾不及女子,拔刀直逼贼头并将他五花大绑,然后才扭过头审视认识自己的女子。这一看不打紧,他也惊叫,千里香,你怎么从城里青楼到了这贼窝?

千里香战战兢兢说,干我们这一行的,只要有钱便是爷。

马二哈哈大笑,难怪瘟猪胡一刀在城里找不到你魂不守舍了。又哼的一声说,老子也看中了你,可你偏偏就喜欢那瘟猪,看今日我怎么奸了你……哈哈。

贼头见状,磕头求饶:好汉饶命,喜欢千里香你尽管享用,我这里还有些银子也一并送给你。马二眨眨眼,收过银子也收起了刀,对贼头厉声说,你还不快滚,赶紧去避风头吧。说完,就朝千里香扑了过去。完后,回府向朱守谦禀报:贼头不知去向。朱守谦骂声“窝囊”,几日后招胡一刀进府,要他务必将贼头斩杀。

胡一刀效仿马二计谋混进贼窝,贼头用同样的方式行贿他。胡一刀不吃这一套,一刀便结果了他,并取了首级回府交差。杀了贼头,千里香吓得魂不附体,倒头便拜:大官人,你我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你就放了我吧。不说还好,胡一刀一听这贱话就手起刀落,鲜血顿时喷薄而出……

听到这里,陈俊大叫:“好。一段故事的秘事就是千里香的一句话。”

胡一刀云里雾里:“什么?”

陈俊笑道:“马二说千里香是你的姘头,可她临死了说并不认识你。”

胡一刀也笑:“也许,她被吓糊涂了吓傻眼了,真的没有认出我。”

陈俊笑得更欢:“兄弟你很聪明,只身闯狼窝,怕日后其他盗贼报复你,你使了法术,千里香当然就认不出你来了。”

胡一刀惊愕:“此话怎讲?”

看来,陈俊不捅破窗户纸,胡一刀会装聋作哑到底。就说:“兄弟当日取了盗贼的首级回到城里已是夜晚了,在城门口,你还记得一个人影闪了一下就不见了吗?”

胡一刀猛然想起,月色朦胧,有个人在城门口的草丛中紧紧盯着自己,他大喝一声谁,那人一个鹞子翻身就不见了。

陈俊说:“ 那人是我。王爷刚入岭西,盗贼劫匪四处闹事,那晚我在查流动哨路过城门口,见一个黑影远远地大步流星赶来,听脚步声就知道是个武艺高强的人,于是,我便闪躲一旁想看个究竟。近前,我睁大眼睛看,身影十分熟悉,模样却让我大吃一惊。”

胡一刀蔫了:“你看仔细了?”

陈俊说:“当然。连我都分辨不出,千里香她能认出你吗?哈哈!”

胡一刀连说背时,栽了栽了,露陷了露陷了!还说,我就这点家底了,除了家里黄脸婆,世上知道我的人绝无第二个。

陈俊称赞:“想不到胡家功夫,还有高超的易容术!”

胡一刀终于明白了什么:“你想干吗?”

陈俊抱拳,虔诚地行礼:“师父!”

“别!”胡一刀阻止,“祖传家规极严,易容术包括‘黄狗钻裆只传内不传外,我已破过例了不能破第二次。再说,若得罪了祖宗祖师显灵,日后我不暴病身亡也会断脚断手。唉,黄脸婆一屁股屙了两个女儿,胡家功夫在我这一代怕要失传了 。”

善察言观色的陈俊抓住战机,单膝屈地叩头:“正因为这样,兄弟我更要拜你为师了!”

胡一刀左右为难,目光又一次在桌上几锭大银子上扫视过后,脱口而出:“叫兄弟我还能跟你坐一块,叫师父我立马走人。”

陈俊大喜过望:“谢谢兄弟!”

胡一刀不明白:“兄弟你解甲归田与世无争了,有‘黄狗钻裆保家防身足矣,为何还要易容术?难道兄弟也想上山为匪拦路抢劫?哈哈!”

陈俊正色道:“兄弟,你想知道的,容我日后相告。明日一别,若两年内没来桂林城里看望兄弟你,说明我已不在阳世,兄弟请自重。”

胡一刀惊讶不已:“你说明白点。”

陈俊笑了,说:“你知道的,佘元祥家境贫寒,佘谷娘也没有出众的容貌,门不当户不对,仪表堂堂的我走进佘家,他们能接纳我吗?”

胡一刀乐坏了:“佘家福星高照啊!兄弟,这事非常简单,假面皮总共三张——相貌堂堂的、相貌平平的、生老年斑的。三种都配给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陈俊当即取了第二张试戴,看铜镜里的自己,真的与长年累月山上砍柴的樵夫无二,特别是丝毫看不出是假面皮,没有一点破绽,心中大喜。还不到一刻钟,他想揭下来,脸皮生疼,一使劲,就钻心般疼痛。胡一刀连忙制止他,随即取出一瓶药水,还有一张配制药水的处方交给他,说:“面皮贴上,就与脸面血肉相连,只有使用药水,才能完好无损揭下来。”

说完,又面对神龛跪了下去:“祖师爷在上,请原谅不肖子孙……”

一旁的陈俊泪花闪闪。

三、隐姓埋名

陈俊进入磨穿,隐去了真名,逢人便自报家门说自己叫陈毛子。

佘元祥女人是独臂,佘元祥是个重度跛子,干不了重活只能做点轻巧事,跟少了一条腿没什么区别。

陈毛子的到来,一贫如洗的佘家蓬荜生辉。之前,佘元祥宣布要招个上门女婿,可年轻的后生们一见他家晴日有阳光雨天像瓜棚的茅屋,就走开了。那日受了官差陈俊的馈赠,他高兴得发狂,那些碎银子等于他一家三口一年搓麻绳的收入,忙请木工师傅为佘谷娘打了衣柜和大床,仍没有后生光顾。陈毛子的到来,跟他很投缘,跟家人特别是跟佘谷娘很投缘,他就感觉宅地龙脉旺了。

陈俊是以叫花子的身份进入佘家的。磨穿几大姓——李、文、张、马、佘,五个大姓五个村庄,姓马的住和尚头,路程最远,佘姓村庄最小,却居中。陈俊是经过准备的,接近磨穿时,将朱守谦赠与的银子埋藏在山中,然后在午夜摸黑来到佘家,在一旁的牛棚里美美地睡了一觉。天放亮,跛腿起床撒尿的佘元祥见了陈俊以为撞上了盗匪,吓得屁滚尿流。陈俊喊:“大叔别怕,我是讨米的。”佘元祥战战兢兢停住脚,然后龇牙咧嘴道:“你讨米?我家连红薯都没有 。”陈俊望望破烂的茅屋,说:“那我就吃几口野菜吧,吃了东西就得卖力,上山为你家挖地,明年就有红薯吃了。”

家里缺少壮劳力的佘元祥正求之不得,左看右看陈毛子不像坏人,又请村里族长江生爷来辨认陈毛子也不像坏人。陈俊就被留了下来。不出十日,混得跟一家人似的,特别跟佘谷娘,两人形同兄妹。佘元祥看在眼里,喜在眉头。

但是,陈俊仍然露了破绽,佘元祥虽目不识丁没见过一点世面,可陈俊除了双手习武手掌显粗糙外,其余的部位细皮嫩肉,一点儿也不像餐风露宿常常挨饿之人。陈俊很快编了一套谎话:“大叔,我流落磨穿讨米是真。母亲死得早,我跟家父相依为命,家父在湘中宝庆城里开有一家小绸缎布庄,跟桂林城里一老板有生意往来。半年前,家里遭了匪祸家父惨死,幸亏我年轻力壮逃得快才幸免于难。以前,我随家父来过一次桂林,在宝庆无家可归后,就一路乞讨过来,桂林的老板认识我,知道我家祸事后,将赊欠我家绸布的银钱全给了我。银子,我藏起来了,仍然乞讨。”佘元祥大惊说:“陈毛子你是个有钱人?”陈俊知道他是个不多嘴多舌的老实人,就打了折扣相告说:“可修一座小木房,还可置两亩田地。”过了一辈子苦日子的佘元祥差点晕了,陈俊叩头又拜:“大叔,您就认我做儿子吧,我不走了。”

很快,佘谷娘也知道这事了,佘元祥对女儿挤眉弄眼,她羞红了脸。

这一切,陈俊都看在眼里,心里还嘘出一大口气,早上目送父女俩去和尚头喝喜酒后,自己扛锄进山挖地了。

父女俩过了河,走进右丫路过马二家时,付艳正在庭院二人凳上跷起二郎腿嗑瓜子。前些日子,她一番哭天抢地后,就说马二在去南京状告王爷杀人一案的路上,被追杀他的官兵砍死了,尸首扔进大河喂鱼了。佘元祥后来又听说,这个女人自从男人死后,她倒神气活现了怨气也没有了,整日穿红戴绿像个员外夫人。

平日无亲无邻,碰面也不会打招呼,今日见了,她腾地从凳上站起来,有点嗲声嗲气地说:“哟,佘跛子,这是你家女儿佘谷娘吗?平日见了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今日稍打扮还挺俊俏的。正好,我娘家大侄子二十出头了还未婚配,这个媒我保定了。”

佘元祥笑脸相迎:“哪敢啊,我家小女配不上你家大侄子。”

付艳粉脸稍变:“就这么定了。改日叫我大侄子上你家看亲。”

佘元祥看付艳不像是说笑话,这才急了:“不行哩,我家小女不嫁,要招上门女婿。”

“哼!”付艳鄙视着说,“ 不嫁?让我大侄子住你家茅棚里受罪啊?你知道吗,我家大侄子不比以往了,他现在能挣大把银子了。”

佘元祥嘟哝:“你家大侄子就是歪嘴,我认识。他能挣大把银子?”

付艳气急败坏:“嘴歪一点怎么啦,配不上你家姑娘吗?别不识抬举!”

佘元祥急忙辩解:“我哪敢出口伤人!大妹子你不知道,我家小女已经有人了。后生是外地人,流落到我家,人挺忠厚老实,答应在我家上门了。”

付艳气得脸色铁青。早已吓得战战兢兢的佘谷娘,赶紧把父亲拉走了。

晚上回家闲话,他把今天的经过说了。陈俊对这里一切都很陌生,就什么话也搭不上。但他很注意听,什么付艳突然神气活现了,什么歪嘴能挣大把银子。佘元祥说:“那个歪嘴,说他能挣大把银子谁信啊?他是个游手好闲的人,每逢圩日他都会到场,喜欢看女人的屁股……丢人呢。”

陈俊马上判断:马二根本没死,就躲在家里,他已上山为匪了,歪嘴是他的帮凶。事不宜迟,陈俊趁刚刚跟村人熟络起来的机会,抓紧时间跟人聊天,转弯抹角打听付艳这个女人。

有人告诉他说,付艳最近花钱大手大脚,她说银子是马二当官差时赚的藏在家里,现在马二没了,她花钱就没顾虑了。陈俊又推测:付艳大手大脚花的钱,是马二打劫抢来的。

佘元祥父女害怕歪嘴托媒上门提亲。在征得女儿的同意后,开门见山问陈俊:“陈毛子,你愿意做我的上门女婿吗?”

陈俊有点措手不及,当他明白眼前父女俩的意思后,拍着胸脯向佘谷娘保证:“我留在磨穿,爱的是这一片美丽山川;我留在佘家,看中的就是你。”

佘元祥的嘴笑咧了,说:“毛子,你说你藏有银子,拿出来吧,房子慢一点修不急,你们的婚事一定要办得体面一点,办出来让付艳和歪嘴的狗眼看看。”

陈俊为难了,如果铺张,单一个陈毛子的“陈”字,必定惊动马二引起他的怀疑。他还没有掌握马二当劫匪杀人越货的罪证,只要证据在手,再引蛇出洞将他斩杀。过早惊动他,他会防范有加,想追杀他就难上加难了。如果让他看出一丝破绽,或者让他疑心重重,他定会带人围攻佘家,那样还会殃及无辜。

只有对佘元祥说:“银子藏在桂林,路途遥远,日后取出定要报答你们!”

佘元祥有点不高兴,没办法宴请村人大吃大喝了,但还得请叔伯及七大姑八大姨来饱吃一顿做个见证,众人聚会,才能承认陈毛子是佘家的人。结婚的那日中午,宴席刚开始,一个不速之客到了,佘家父女大骇,来人是歪嘴。众亲朋也觉得奇怪,歪嘴来干什么呢?

歪嘴环顾四周,最后把眼睛盯着佘谷娘,嘻嘻笑着说:“我娘娘说要把你许配给我,你长的还不那么好看,今天来是告诉你,我不缺女人了,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有。嘻嘻。”

没人理会他。他望着锅里的大块肥肉喉结发痒不请自坐,一海碗酒下肚,余酒从歪嘴角流出,擦一把,语无伦次又说:“佘家听好了,近一两年各村有些人留女招郎,却坏了规矩,生出的小把戏不随家族人姓而是杂姓,杂姓就是杂种,是不允许在村庄里住的。”

佘家父女及陈俊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歪嘴不是来砸婚礼场子的。

但他的话仍然令人惊讶,他代表谁说话呢?众人疑惑。代表马家族长吗?有人问。歪嘴突然气势汹汹:“我代表谁你们难道都不知道吗?我代表我娘娘付艳。付艳财大气粗,她可以当山大王了,从今往后,周围村庄都要服她 。”

在磨穿,宗族观念极强,而且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就如歪嘴所说的,凡上门入赘的,后代子女不得随生父姓。陈俊没有料到的是,就算歪嘴不闯婚宴,过一会儿佘家家族人也会宣布的,不管你陈毛子同意或不同意,他们都有办法逼你就范。这事对陈俊来说,真的又是一大难题。他远离故土,在这里举目无亲,就算佘谷娘生十个八个也得姓佘,那“陈”字在他手上不就永远消失了吗?他不能对不起祖宗。他当场暗暗发誓,他要破了这一戒律。

此时,宴席上有胆子大的人说开了,自古至今,磨穿几大家族互不干涉,马家家族有什么权力统领其他村庄?

歪嘴没有理会这些,又一海碗酒下肚后,晕乎乎的走人了。陈俊极有礼貌,送他出门,还送出了村口。

他说:“你就是新郎陈毛子?”

陈俊答:“鄙人正是。”

歪嘴讥讽:“你娘的还‘鄙人呢,你别炫耀你家曾经开过布庄就知书达理,现在你落难了还不是草民一个,流落佘家以后的苦日子有你受的。”

陈俊浑身一颤,顺势套话:“听说兄弟你也财大气粗了,在哪发财啊?”

歪嘴打个酒嗝似乎清醒了许多,他眨巴着眼睛问:“你问这个干什么?老子在三千界挖银子。”

三千界,陈俊去过,那里是桂林府的边疆之地了,界那边属永州府管辖,从磨穿过去,足有二百里地。他做参将时,为防止瑶民揭竿起义,曾率兵在那布过防。兵丁撤走,据说那里劫匪闹得挺凶。歪嘴一句话,他就明白了一切。马二真狡猾,他信奉兔子不吃窝边草,原来是去三千界打劫了。

歪嘴一直盯着他,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展开,沮丧地自言自语嘟哝:“娘的,怎么就拿错了一张纸。”

陈俊一眼看出,他手里的纸是一张画匠专用的毛边纸,一个目不识丁的粗人怎么有画纸呢?

歪嘴手一指又说:“陈毛子你等着,我睡一觉再找你。”

这回陈俊着实受惊了:“你还要找我,有事吗?”歪嘴没有搭腔,走了。陈俊发蒙,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是客栈了。陈俊带捕快曾在那里住过,山里人管客栈叫伙铺,低矮的几排木房,是一个叫张老板的老头苦心经营了多年的家底。客栈还兼卖杂货、提供吃喝,主要是为从桂林挑杂货的挑山工提供宿夜的。看来歪嘴昨日从三千界赶回来,他不愿回家睡狗窝,花钱住客栈了。

想到这里,陈俊惊出一身冷汗:马二真的比猴子还精,他已盯上自己了。如果让他看出破绽,那么对王爷的忠心和为酒家冤死的父女报仇,就会功亏一篑。多亏胡一刀祖传的易容术。

入夜,跟佘谷娘洞房花烛温存过后,佘谷娘很快就熟睡过去了,他轻轻披衣起床,很快就融入到了夜色中。

对小客栈,他再熟悉不过了,直扑那间上等客房。不知是歪嘴粗心,还是他狂妄至极,一个人宿在店里竟没有闩门,呼呼大睡做着高枕无忧的梦。他轻而易举的就找到了歪嘴的另外一张毛边纸。

出得门来,藏到僻静处,将早准备好的蜡烛点燃,微弱的光亮下,毛边纸上有一个清晰的人头像,仔细一瞧,人头像正是自己。

将人头像退回原处返回茅屋,陈俊想,肖画匠随王爷在桂林府,清高的他,喜欢独来独往,马二什么时候跟他学会了作画?

歪嘴真的又找上门来了,陈俊正在水沟边洗手。

“陈毛子,哪里人氏?”

“宝庆府。”

“为何来到桂林?”

“强盗斩草除根追杀我,只有远走他乡逃命。”

“你就不会拼杀他几个?”

“我手无缚鸡之力。”

“脸上为何有一道小疤痕?”

“小时候打架留下的。”

“在老家没有婚配?”

“刚想成亲,大祸就临头了。”

“贵庚多少?”

“今年二十七。”

“哈哈哈!看模样你有三十七了,十七岁的麻脸佘谷娘配上你,你们都不委屈。”歪嘴笑得心花怒放,讥讽过后说,“不像,不像。”

陈俊暗中惊讶歪嘴并不笨,而且语言表达能力也不赖,他只得故装糊涂:“什么不像?”

歪嘴一下神气起来说:“ 近些日子,有个大盗从外面流窜进山,此匪模样长得眉清目秀,其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我等几个兄弟为保一方平安,走村串寨进行盘查,你陈毛子嫌疑最大,可我仔细对照了,你不是。”

歪嘴的坦诚布公,说明陈俊伪装得极好。

歪嘴接近客栈,突然从客栈后院冲出两匹快马,他一脚跨上去,马蹄声就远去了。

那张假面皮,粘贴在脸上确实相貌平平,一点不像三十岁以下的年轻英俊后生。佘谷娘却很满意,这样的男人才能使女人有安全感。两日后,陈俊对佘元祥说:“我要出趟远门去桂林,家里茅屋破烂,取两锭银子回来翻修一番。”

佘谷娘挡住男人说:“我只要你,不需要大富大贵。”

陈俊急得火烧眉毛,从歪嘴身上搜出的画像看,马二绝对还有胡一刀的画像,朱守谦已调离,马二开始对追杀他的人复仇了。

四、打草惊蛇

好不容易摆脱佘家的纠缠,陈俊从磨穿到桂林整整走了两天。

时值严冬,天气很寒冷,他却走得大汗淋漓。入得城来,想起除胡一刀外,当初追杀马二的另三名捕快,有两个随朱守谦走了,剩下的那位继续在衙门当差,就住在北门。

一排排低矮的木屋,唯独捕快家关门落锁,陈俊近前大骇,大门两侧,有几摊干涸的血迹。邻居是个老妪,见陈俊使劲拍门,就说:“王捕快死得惨呀,一伙强盗深夜来此专找王捕快的,乱刀之中,王捕快没来得及叫一声就断气了。”

“尸首呢?”陈俊大叫。

“更惨。”老妪掉出几滴眼泪,手指不远处一座山头说,“尸首被强盗扔乱葬岗了,野狗疯抢,白骨到处都是。”

一股热气堵住胸口,陈俊差点窒息,一切不再容他琢磨什么,拔脚便往城南跑。

胡一刀真的遭了殃。

见了陈俊,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他悲喜交加:“兄弟,真的是你吗?”陈俊扑在床前紧紧抓住他的手:“兄弟,你怎么了?”

胡一刀长叹一声,说:“那日,我带王捕快从百寿镇抓盗贼回城,喝完夜酒疲惫极了,刚想睡觉,几个蒙面汉子持刀围住了我。我拼力厮杀,惊动了几个巡夜的兵丁,待他们赶来,我的一条腿被强盗卸下了。王捕快在后半夜……”

陈俊掀开被子,胡一刀的断腿还渗透出殷红的血水。

“知道是谁干的吗?”

“定是那伙偷牛盗马的强盗。”

陈俊问:“强盗被兵丁打散时,现场遗落有什么东西吗?”胡一刀说:“很奇怪,有一张人头画像,是王捕快的。”陈俊又问:“肖画匠在时,给你画过像吗?”胡一刀摇头说不知道,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就说:“当初无意中听马二讲过,说肖画匠画了好多画,他向肖画匠索要了一些。”话说到这份上了,胡一刀还丝毫没想到马二。陈俊又说:“可否见过一个歪嘴的人?”胡一刀仍然摇头:“全是蒙面,不识真面目。”

陈俊只得安慰他好好养伤,又摸出几锭大银子塞进他手中。胡一刀极力推辞,说:“知府发话了,我这伤衙门会负责到底,生活不愁了。”

这话倒安慰了陈俊。胡一刀却突然哭了起来:“祖师爷显灵了,传内不传外的胡家武功,老天没让我命丧黄泉,可终究让我断了腿。”

陈俊愧疚得说不出一句话,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了胡家。出得门来,他才对着胡家大门忏悔:兄弟,我来晚了,让你有终身断腿之痛了,对不起。

他饿了,从酒馆飘出的酒香味菜香味,勾起了他的食欲,不经意间,肚子“咕噜”叫了一声。不敢去酒馆大吃大喝,他知道,此刻佘谷娘正在茅屋里吃着野菜糊糊。

两只红薯下肚,吃饱了,他开始寻找裁缝铺。迈开双腿串东街走西巷,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寿衣店。还好,隔壁还有一家棺材铺。他先走进寿衣店,对老板说买一个布袋,老板嘿嘿笑说这是寿衣店,不缝制锁口袋。陈俊亮出银子,老板才松口,大的装五十斤米,小的装二十斤,你要大的还是小的?陈俊说,要个能装一百斤米的。

半个时辰后,锁口袋缝制好了,他才转进棺材铺。棺材老板见他没有披麻戴孝,爱理不理说:“要男人的还是要女人的?拿出现成的银子随便你挑。”

陈俊仔细一瞧,满满一仓库棺材,不光是男人的和女人的,还有大人的和小孩的。他就说要男人的。老板见钱眼开,忙说我们送货上门。走过北门,按老妪指点的方位,他很快就找到了王捕快的尸体,正如老妪所说,只剩一副骨架。王捕快二十出头,血气方刚,也是宝庆人,死在远离故土的他乡,落个尸骨残缺不全。

陈俊收了遗骨,像背上了沉重的包袱。棺材铺老板早就准备了四个年轻力壮的汉子,他们抬着棺材,跟着陈俊疾步行走。出了城,四个汉子不走了,他们说只负责送货到城内,继续往外走,得加双倍脚步钱。陈俊摸摸衣兜,所带的银子刚够回磨穿的盘缠了,就一脸怒容转为笑脸相迎:“各位弟兄行行好,不远了,最多也就五六里地。”

四个汉子“砰”的一声将棺材扔在地上,领头的说:“娘的,你说的倒轻巧,五六里地叫爷爷白跑腿啊?每人加一两银子,不掏钱拉倒,我们走人。”

怒火中烧的陈俊正有气没地方出,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领头人的手腕,稍一使劲儿,紧紧抓住领头人的筋骨,头人立马痛得杀猪般嚎叫起来,其他几个汉子见状,吓得全抱头蹲在地上。陈俊只说:“抬,还是不抬?”头人抱拳作揖:“爷爷饶命,我们抬就是。”

陈俊干脆将锁口袋放下,掀开棺盖,把王捕快的尸骨一一放入棺内然后跪在棺旁,痛哭流涕地说:“兄弟,我送你入土为安了!”四个汉子见了无头尸骨,个个毛骨悚然。

目的地很快就到了,四个汉子将棺材平稳地放下。

陈俊一不做二不休,继续抓劳工,命令四个汉子挖掘墓穴,四个汉子唯命是从。在邻近酒家掌柜父女墓旁,王捕快的新坟不到一个时辰就堆砌好了。四个劳工走了,他还不忍离去,猛地从腰间抽出一尺宝剑,在三块银锭上捣弄起来,剑锋所指之处,银锭上的痕迹十分清晰,不一会儿,他刻下了三个字,依次埋进三座坟堆。

做完一切,他又在王捕快坟前磕了一个头,然后急匆匆往磨穿家里赶。

陈俊提着两斤猪肉扛着一袋米回来了,佘谷娘幸福得泣不成声。佘元祥咧着嘴笑,忙接过猪肉说陈毛子你辛苦了。陈俊将米放下,无意中撩起衣服下摆擦汗,一见他腰间的一尺宝剑心惊肉跳。

“你跟歪嘴混了?”

“呵呵,哪儿的话。”

“你真拦路打劫了?”

“不可能呀。”

佘元祥指指他的腰间,陈俊怨自己一时疏忽,干脆将宝剑亮出说,此剑祖传,家父遭劫时,我全凭它护身冲出绝境。佘元祥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一直浑身瑟瑟发抖的佘谷娘,到夜深人静时躺在陈俊的怀里还喃喃地说,没有当劫匪就好……

陈俊重新审视自己的处境和琢磨以后的生活之路,朱守谦给他的一大笔银子是万万不能全部暴露动用的,他拿出了一部分,他想很快让佘谷娘肚子里留下他的血脉。与马二决斗,说不定不小心就会魂归西天。

最烦恼的还是宗族规矩,几代单传的陈家,绝不能在他手上被篡改了姓,如果那样,百年归世后他有何颜面见先祖。

佘谷娘的肚皮还真的很争气,几个月后就渐渐地圆了起来。陈俊乐坏了,喜笑颜开的还有佘元祥和佘家族人。这里的宗族还有一个规矩,就是上门女婿的婆娘肚子里香火显露时,家族人还要跟上门女婿商讨后代归宗之事。

这天,佘家族长把陈俊和村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一同招进祠堂,逼陈俊立字画押。一番温柔的角逐后,陈俊不从,族长勃然大怒,说:“陈毛子,你的子女不随佘姓可以,那么你请便吧,搬出佘家随便你在哪个地方落脚,谁也管不了你。”

陈俊眼珠一转:“真的?”

族长豪气冲天:“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这正是陈俊最想要的结果,李村有一个做上门女婿的周矮子,就被赶出了村庄,在小客栈下方一里地的一片不毛之地处安了家。说是不毛之地,其实是一片有近百公顷的洼地,四面环山,芳草萋萋。当初陈俊看中的风水宝地也就是这里,除去杂草,做宅地会人畜兴旺,开垦种作物,五谷杂粮能茂盛生长。

佘元祥脸色难看极了,婆娘缺胳膊自己跛脚,不想跟陈俊逃荒,可佘谷娘依偎在陈俊胸前说:“陈毛子,你带我走吧,你到哪里我跟到哪里。”

陈俊甚为感动,抱着佘谷娘亲了又亲,告诉她说不会离开属于你的故土。然后,他搞了个大动作,把四乡八邻的人惊呆了。

拿出一部分银子,首先把自己的木屋建好,随后在邻近又建了八座小木屋,并放出风声:在大家族里受歧视的杂姓,这木屋免费送给你们。

不到一天,八座木屋就被人占领完了,那些主人们个个对陈俊磕头,感恩不尽。周矮子发话了,说:“陈毛子,打个比方,如果皇上下旨评优秀百姓,你定会榜上有名。”

陈俊笑道:“这片洼地不是还没有名字吗,那么就叫榜上村吧。”

榜上村的建立,许多人重新猜测陈俊银子的来历,打听来打听去,从磨穿到桂林的路上没有匪患了,也没听说哪儿遭了劫。这事连马二都惊动了,但这狡猾的狐狸始终不肯露面,是歪嘴送抢劫得来的银子回家给付艳收藏时,特地来到榜上,对陈俊大加赞赏。陈俊不想理他,抬头看远处,却发现歪嘴走人时跟佘元祥头碰头在一起嘀咕什么。

对歪嘴他不敢丝毫大意,就追问岳父,佘元祥爱怜地说:“建了榜上村,你不是说身无分文了吗,见你的短剑留着什么用处也没有,杀鸡都不好使,我就卖给歪嘴了。歪嘴得了短剑,嘴都笑得更歪了,他给我一两银子,嘿嘿,几两铁还值点钱。”

陈俊气昏了,但不敢有丝毫愤懑的情绪,佘元祥说陈毛子你当家这银子你收着吧,说着将钱塞进陈俊手中。陈俊压住了怨气,转念又想,老人是多么憨厚啊。他对佘谷娘说:“快开春了,家里得多准备点粮食,我还有一袋米寄放在胖屠夫肉铺,得赶紧扛回来,一天工夫,我去去就回。”

其实他在飞快地算计歪嘴离开榜上的时间,以他的轻功对付歪嘴,半天就能追上。如果让马二知道宝剑,那他的假面暴露无遗不说,顷刻间就会危机四伏。施展轻功,按理说不过秦堤就能看见歪嘴的影子,可歪嘴就像被蒸发了一样。在分水塘,胖屠夫的肉铺里也只有胖屠夫一人在打盹,陈俊进去叫醒他,问他半个时辰内是否有个歪嘴的汉子路过。胖屠夫睡眼惺忪咧嘴笑:“歪嘴嘛,我认识,磨穿的。刚在我这讨了口茶喝,走了还不到两袋烟工夫。”此去三千界还有近百里地,陈俊脚尖一点地又疾步离开肉铺。胖屠夫想想不对劲,就大喊:“歪嘴是不是偷你东西了?”陈俊止步:“是的。”胖屠夫就非常激动:“我最恨偷牛盗马打劫之恶徒,早就猜测歪嘴不是好人,果然是。”

陈俊即刻抛出一两银子,这银子还是歪嘴买宝剑的钱,胖屠夫惊讶说你怎么给我钱?陈俊露出凶相,说:“歪嘴无恶不作,我要做了他,这事神不知鬼不觉,你会露风吗?”胖屠夫吓得银子掉在地上,连说不敢。尔后,他给陈俊提供一条重要信息,说歪嘴过秦堤后去镇上青楼了,那里有他的相好,每一回路过都会去销魂。

这消息使陈俊全身松弛下来,歪嘴终于被纳入视线。

胖屠夫就几句话得了一两银子怪不好意思,把早准备好的午餐酒肉端出来,说:“吃饱喝足,才有力气打倒恶人。”陈俊正饥饿之中,又推算了一下歪嘴进青楼没半个时辰是不会出来的,随即狼吞虎咽起来。

他不敢去大街跟歪嘴打斗搞得鸡飞狗跳,那也等于暴露自己,酒碗一摔,先一步来到去三千界的必经之路山口湾。太阳刚偏西不久,歪嘴在青楼快活了还意犹未尽,唱着下流的山歌。远远地,陈俊铁塔般横在了路中央。歪嘴也一眼认出了陈俊,他惊呼:“陈毛子,你是人还是鬼,早上见过你,现在怎么出现在这里?”

陈俊挨近他二话不说,抓住他的手一反扭,他的手腕马上脱了臼,痛得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滚。

“陈毛子,你会武功!”

陈俊一巴掌过去,他的嘴更歪了,左嘴角淌出了血。

“陈毛子,你我无冤无仇为何对我痛下杀手?”

陈俊又一巴掌甩在右边,他的声音立刻小了下来。紧接着,陈俊从他腰间抽出宝剑,说:“先问你,马二在三千界当劫匪杀了多少人?”

歪嘴如实回答:“没杀过人,抢了钱物就放人。”

“抢了多少银子?”

“记不清了。”

“每月都送回家给付艳藏起来了吗?”

“不是,姑爷每月给娘娘十两银子,命我分几次送回家给她开销。”

“抢来的银子藏哪了?”

“挥霍了。姑爷在山洞里还养着一个抢来的叫香娘的十八岁女子。”

歪嘴还说,马二住的山洞有两层,只要有生人进洞,他会马上从顶洞反击或逃走。陈俊知道他没说假话,就扬着一尺宝剑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剑吗?是皇上赐给王爷的宝剑。马二对此剑也非常熟悉,他持剑强奸杀人栽赃王爷,他的手上沾满了冤死的三个人的鲜血。歪嘴你听好了,如果你大清早不买这剑,或许你会多活些日子,或许还不会死。”

歪嘴脸色突然惨白起来:“你不是陈毛子,你是陈俊。”

陈俊笑了起来:“你跟你姑爷都是猪,我易了容,你们当然分不出来了。”

歪嘴吓瘫了,坦白说:“王捕快不是我杀的,是姑爷……不……是马二杀的,他将王捕快打倒后命我刺杀,我从没杀过人,吓得发抖,他骂我是猪,就一刀将王捕快的头砍了下来。”

陈俊强压心中的怒火,说:“那么胡一刀的腿呢?”

歪嘴的头上又涌起了汗珠:“胡一刀倒地后,马二又命我上前砍,我眯着眼刚砍断胡一刀的一条腿,兵丁来了,我们一窝蜂就逃了。”

歪嘴一边说一边磕头求饶,陈俊再也听不下去了,凌厉的手指弯曲成鹰爪,以闪电般的速度击向他的裆部。歪嘴气沉丹田,下体突然胀气如冰冷的铸铁,陈俊大惊,这狗日的竟有三四成的铁裆功。他收回手掌再次出击,一使劲,五爪如铁钳夹住睾丸,歪嘴的脸才变成猪肝色。陈俊不敢大意,定居磨穿半年了,只听人们说歪嘴是个泼皮,还从没听人说过他有过人的功夫。

“说,你的铁裆功从哪学的?”

“马二教我的。”

陈俊打个冷战,马二真是深藏不露啊,在衙门共事,他又何曾听说过马二有铁裆功?马二拜胡一刀为师不成,特学铁裆功与之抗衡?他在哪学的铁裆功?

歪嘴接近气若游丝了,但短时间内不会毙命,于是,陈俊手中的短剑白光一闪,一尺剑挥了过去……

五、陷入泥淖

歪嘴死后,马二却失踪了,这令陈俊茫然不知所措。

之前,他决定重上三千界,苦思冥想怎样接近马二的匪窝,怎样才能将他一剑毙命?那天杀歪嘴太仓促,应该让歪嘴带路把山洞的进出口全部摸清,然后再把他杀掉,这样就是打草惊蛇也会逮住恶徒。

单枪匹马做事太难,准备了两个月,还没有想出周密的计划,佘元祥突然患了重病,一个踉跄栽倒在地竟卧床不起。佘谷娘大腹便便,一家的生活琐事全压在了陈俊的肩上。

陈俊自幼缺少父母之爱,如今他把佘元祥夫妇当亲生父母了,磨穿最好的老中医被请到了病床前。老中医号脉、开药单,走时对陈俊和佘谷娘丢下几句话,说病人吃了他开的十剂药,如果还站立不起,你们就做好长期当病床前的孝子的准备吧。

老中医说的没错,佘元祥吃药后半清醒半糊涂,也能吃喝一点,瘫上了。

这摊子事还没完,佘谷娘又临盆了,可把陈俊忙坏了累坏了,马二的影子暂时在他脑袋里模糊了。儿子的出世,给有点死气沉沉的家庭增添了太阳般的光辉和温暖,他站在榜上村得意忘形冲几大宗族村庄大喊,我的儿子姓陈。儿子满百日这天,佘谷娘冲陈俊说:“陈毛子,伢仔百日要开荤了,吃什么呢?”

这个陈俊不懂。佘谷娘告诉他说,山里的习俗,儿子满百日开荤要吃鸟肉,画眉最好,没有画眉麻雀也行。又说,画眉歌喉嘹亮,麻雀叽叽喳喳,儿子吃了长大后就能说会道能文能武。夫妻俩正说话间,屋外有人道喜:“吉星高照、吉星高照!”陈俊打开门一看,是付艳,她手里正提着一只鸟笼,一只画眉在笼子里活蹦乱跳。没等陈俊开口,她哭丧着脸说:“这鸟是我家死鬼的,我替他养了几年,现在没用了。”她特别强调说,“我听不懂鸟语。”

夫妻俩招呼她坐下,她开门见山说:“我是算着日子来的,你们的伢仔今天满百日。陈毛子,我这鸟二十两银子卖给你吧。”

陈俊惊愕:“你当我是员外大财主啊。”

付艳嘴一撇:“谁不知道你有钱,一个扮装讨米叫化的,现在建一个榜上村了。”

陈俊正色道:“为了我的子孙后代坐不改名站不改姓,我从老家带来积攒多年的银子都花光在榜上村了。”

付艳望着佘谷娘怀抱中的伢仔,他脖子上挂着银锁,帽子上缀着六个拇指般粗的银菩萨,说:“你哄鬼啊。你的伢仔刚出生就穿金戴银了,你像穷人吗?”

陈俊开始厌恶:“你整日走路轻飘飘的,不是也很有钱吗?”

不说还好,一说付艳就抹眼泪嚎开了:“我背时啊,死鬼撇下我不管了,大侄子歪嘴也不见了,我喝西北风啊。”

陈俊故作惊讶:“歪嘴哪去了?”

付艳抹一把鼻涕至鞋底,说:“快一年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的财路也断了。”

陈俊一刻也不愿继续跟这个女人磨牙,就说你走吧,你的鸟太金贵不是我的儿子能吃的。付艳识相,哼的一声拍屁股走人,走出门外她还在哭,将鸟笼狠狠摔在地上,并踩上几脚,鸟笼破了,画眉也死了。陈俊看得惊心,知道付艳真的落魄了。

她的出现,陈俊兴奋了,因为马二的影子立马又在脑海里清晰了,他要杀马二。其实,陈俊早两个月就闻听到了小道消息,有出过远门的人说,三千界的匪患平息了,是因为劫匪头子杀了一个收山货的商人,抢了几百两银子躲避到另一世界了;另有人说,是兵丁剿灭了劫匪,匪头武艺高强被衙门招安了。

陈俊相信小道消息,证实马二确实不在三千界了,但不能断定他躲藏了还是被招安了。今天看付艳,他还是判断不了。上山捕鸟的当儿,他将一只画眉追过了三个山头,画眉也累了,一不留神就被他一飞镖折断了翅膀。将叽叽尖叫的画眉抓在手中,他突然抑制不住大叫:“马二,看你往哪逃。”

晚上,把画眉煲汤喂儿子吃了后,他对佘谷娘说:“我适应了种田的生活,但儿子出生后,还会有儿子和女儿出生,我需要一大群儿女。儿女多了,种田种地难以维持生活,我想回老家贩布匹到桂林卖,赚钱养儿女。只是,苦了你了,儿子尚幼龄,老母手不灵便,老父瘫在病床……唉!”佘谷娘用心听着,知道陈毛子话一出口很难更改,就说你去吧,她担心的是丈夫一个人在外闯荡不安全,又说你几时回家一趟?陈俊又长叹一声,说,也许半载,也许一年。佘谷娘几次张口想说什么都咽了回去,转过头偷偷地抹开了眼泪。

陈俊说走就走,第二天早上,他抱着儿子亲了又亲,然后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就出了山。站在秦堤上,他没有进胖屠夫的肉铺喝茶,转过弯去了镇上一家酒馆吃了一顿饭,然后沿湘江而下,一直往北走。

两天后到达永州,在衙门旁不远处一家客栈住了下来。次日早上吃了早饭直闯衙门,在门外,找到一个带班的兵丁头儿,塞给他一点银钱,随即聊了起来。兵头儿看他对这一套非常熟络,也不多舌,直接问:“兄弟,想打听什么事儿?”陈俊也直言:“贵府近来可否招了外地人来当捕快?”说着,他又描述了马二的形象,特别指明说此人四十五岁左右。兵头儿说:“没有的事,府内总兵是我的舅舅,这事我最清楚。”

他有点郁闷。回客栈的路上,一堵古墙转角处,突见四个紧身黑衣人对一个叫花子模样的人拳打脚踢,他看不过,上前使出内功拉扯,叫花子趁机逃了。四个黑衣人气急了,随即对他围攻。远处,又有一个疤脸捕头带几个捕快飞奔而来,并高声叫嚷“抓到了吗”,陈俊见势不妙,不知捕快抓什么人,他也不想趟浑水惹什么事,一个翻身躲开黑衣人的纠缠,打起飞脚跑了。

离开永州,他朝宝庆方向走。永州到宝庆四百余里,连日跋涉,他走了整整六天。宝庆是湘中物资集散地,错落有致的大街小巷人头攒动,效仿在永州的做法,进衙门打听马二的下落,仍然一无所获。他不甘心,继续打听,一个捕快见他就跑,把他弄得莫名其妙。衙门旁不远处除了有客栈,还有小吃店,像在桂林街头一样,这里也到处都有卖烤红薯的。朱守谦赏给他的银子,除了家庭日常开销和建榜上村,也只花了一半,但陈俊在外不敢大吃大喝,他只坐在小店里津津有味地大口吃着烤红薯。吃饱了,他准备在客栈好好睡两天,然后再启程去武冈府。既然听说马二被招安了,他就不会放过附近的每一个州府。

小吃店的老板五大三粗嗓门也粗,除了指点伙计烤红薯外,还站在门外高声叫唤招徕食客。突然,他不叫了,正想起身回客栈的陈俊看见一大帮捕快团团把小吃店围住,正疑惑间,在永州见过的疤脸捕头出现了,他狰狞地对陈俊笑:“你倒有种,盗完宝庆盗永州,盗完永州又胆大包天回宝庆了,害得老子东奔西跑到处追你。说,你的同伙呢?”

冤!陈俊知道闹误会了,他在永州出手相救的叫花子是个飞天大盗。不容他施展拳脚,也难逃疤脸此刻布下的法网,十几把明晃晃的快刀都指着他,他只能束手就擒。在被五花大绑时,疤脸从他腰间搜出了宝剑,他左右把玩了一番,插在了自己的腰间。

在大牢里关了十天,被提出来过堂时,他已饿得头昏眼花了。蹲在牢里,每天的饮食只有两个黑窝头,或者就是两只不大不小的烂红薯。宝庆府的公堂没桂林府的公堂威武气派,桂林府毕竟是靖江王爷朱守谦坐过的地盘,相比之下,宝庆府衙内的装饰摆设就逊色多了。但知府惊堂木一拍,两排捕快高喝“威武”,整个公堂就阴森恐怖了。陈俊真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等下场,被两个兵丁推搡着跪下时,是多么的屈啊!

“大胆恶徒,把所犯盗案及同伙从实招来!”

“大人,切莫误会。”

“误会?”

“大人,我是靖江王爷朱守谦的参将。”

“哈哈!死到临头了还敢冒名顶替?”

“大人请明察。”

“哈哈!朱王爷被贬云南又开始过荒淫无度的日子了,就算你是他的心腹,想必走出衙门后就为匪了,这还用明察吗?”

陈俊没听清楚知府后来在厉声喝问什么了,他闭紧嘴只字不吐;也不知道屁股到底挨了多少板子抽打,痛得实在受不了了,才“哎哟”大叫一声。完了,他却清清楚楚听知府发落:“这恶徒倒宁死不屈,得戴脚镣送武冈采石场。”

这时,陈俊才眼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待他醒来,见自己躺在担架上,由四个雇来的脚夫轮换抬着他走,另外还有四个兵丁押送,日夜兼程来到武冈云山一山旮旯里。武冈州府修城墙,云山除了山清水秀还盛产可与花岗岩媲美的坚石,众多囚犯被押送这里,在重兵把守下进行繁重的采石工作。

陈俊昏睡了两天,醒来后尽管屁股皮开肉绽,但兵丁头目还是给他戴上了脚镣把他赶到了工地。陈俊哀怨地长叹一声,就在永州救叫花子匪徒时,转身逃跑那脚尖点地,被疤脸一眼看出他武功高强,看来,脚镣就这样成了他的紧箍咒了。这里不需要能工巧匠,囚犯们的工作就是把石块从山上撬下来,再用凿子把石块凿成方形,形似豆腐块。每一块石头都有八百或千余斤重,他们既得加工又得运送。

负责运送的都是体弱的老囚犯,陈俊屁股被打烂了,开始几天也拉着架子车混在老人堆里。走出采石场,才知道山的另一边有个美丽的村庄,隔着一座山,与采石场互不相干。在山路上,与村人碰面或同行也互不相干,押送的兵丁是决不允许囚犯跟外界人接触的。陈俊碰上的是几个青年女子,她们完全视囚犯为木头人,或者就当不存在一样,嘻嘻哈哈像一群快乐的小鸟。从陈俊身旁经过时,一个面容姣好的落在后面,但看得出她的眼里满是忧伤,前面的就叫唤,香娘,你走快点啊。香娘?陈俊觉得这名字好耳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杀歪嘴时他说马二的姘头也叫香娘。世界之大,真是同名的人也多啊。

十天后,陈俊就与外界隔绝了。他当了凿石工。

陈俊凿好一块石头花了四天时间,当他把铁锤和凿子掷于地上时,两滴硕大的泪珠从眼眶滚出滴在笨重的石块上。这泪不是劳累所致,他想起了佘谷娘和儿子,心如刀绞。再看把守监视囚犯的兵丁们,个个如狼似虎,就是不戴脚镣也插翅难逃。

兵丁头目换了几茬,来了一个面目较和善的,混上十天半个月,他还跟几个老囚犯一起抽烟聊天。陈俊就接近他,说:“大人,我不是盗匪和劫匪。”兵丁头目笑着说:“知府大人说了,等城墙修好了你不用凿石了就把你的镣铐解了把你放了,谁也不会说你是盗匪和劫匪了。”

陈俊问:“大概需多长时间?”

兵丁头目喷出一口浓烟,说:“至少两年。”

陈俊惊傻了。两年,马二不知溜哪儿去了。两年,病重的佘元祥和带着幼子的佘谷娘,一家人的生活怎么办啊?他就说:“大人,我冤枉啊!我是原桂林府朱守谦王爷的参将,王爷的随从马二滥杀无辜栽赃王爷,我退役缉凶是报效朝廷啊!”

轮到兵丁头目惊呆了:“你疯了?”

陈俊大叫:“我没疯!”

兵丁头目突然凶相毕露:“来人,赏疯子二十大板!”

一顿暴打,陈俊被打哑了。从此他不再说话。偶尔说话时,就是一个人在场左手握铁凿右手扬铁锤,从牙缝里蹦出的字就是“凿、凿、凿、凿凿凿凿……”。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从原来四天凿一块石头,功夫长进到两天就能完成一块。手中的铁锤和铁凿子不知换了多少,棱角不一的大石头源源不断呈现在眼前,又源源不断运出山外,所有的怨恨,全凝聚在铁锤与石头的碰撞中爆发……

这一凿,竟整整四年。

兵丁头目没有食言,解开脚镣的那一天,他自由了。走出云山,再次回头望采石场,眼睛却看到山那边美丽的云山村,一座新坟出现在半山腰,像挂在天上一样。一个路过的老者见陈俊没穿囚服就搭话告诉他:死去的是可怜的香娘啊,多年前跟家人逃荒,后来与家人走散,她就嫁在外地。不知为什么,几年前她又和她的男人回到云山村了,去年才怀的孕,前不久难产死了。

这故事对陈俊来说没什么奇怪,他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来到武冈,新修的城墙雄伟壮观,他看傻了:京都的城墙也不过如此啊……城门上兵丁脚下,全是他的血和汗!沿着城墙根儿来回走,累了,就靠墙而坐,从兜里摸出凿石四年得来的赏钱半两银子,连回磨穿的盘缠都不够,心身疲惫的他,手握银子头一歪就睡着了。一觉醒来时已到第二天早上,胡乱在旁边一块菜地里拔一把菜叶子充饥后,就改变了去衙门的打算。这时正值城门上兵丁上下哨交接班,一个老兵丁走下城门,他快步迎上去搭话:“爷,跟你打听个事。”

老兵丁很和蔼,听他一番叙说,就告诉他:“武冈州府的捕头捕快及兵丁,全是本地人。我当差一辈子了,还从没见过有从外地招雇的兵丁。”陈俊后悔不迭,当初为什么不从其他渠道打探马二的去向呢,一出门便听信别人传言马二被招了安,结果毛也没见着一根,倒害自己蹲了四年大牢。

老兵丁知道他是刚从采石场放出来的囚徒,就为他指近道回磨穿。陈俊谢了他的好意,一迈步就朝宝庆狂奔。

宝庆依旧热闹非凡,费了好大一番周折打听到了疤脸的住处,至夜半翻墙入室,将正行房事的疤脸夫妻捆绑起来,轻而易举地夺回了一尺宝剑。接着翻箱倒柜,将一两银子收入衣兜并对疤脸说:“你说我是盗匪,现在我真的还是个劫匪。”走时又对疤脸扮个鬼脸,让疤脸干瞪眼看他从容出门消失在夜色中。

六、无悔追凶

久蹲山沟,久不长途跋涉,陈俊发觉自己的轻功废了一半,走到秦堤,已是十天以后了。分水塘物是人非,肉铺还在,胖屠夫却是满头白发了。

喝了一口水,陈俊望着胖屠夫笑。胖屠夫怔了好久,才惊讶不已说:“好几年不见了呀,你的模样一点没变……你的模样怎么一点也没变呢?”

一句话,陈俊打消了马上回磨穿的念头。

四年不见,胡一刀苍老如老头。见了陈俊,他流着泪说兄弟我想你。陈俊心酸酸的。胡一刀又哭着说:“断了腿,也不知道到底触动了祖宗哪根筋,两年后武功全废了,我发了疯般用头撞墙,后来就慢慢神情恍惚……”

陈俊像崩溃了一样,这才把自己的遭遇和一切告诉了胡一刀。胡一刀惊得许久许久说不出话来,然后,他拄着粗糙的拐棍走进室内翻找东西,交给他一个小瓶子,说,就知道你会来,这东西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陈俊拿着瓶子看,里面的液体透明、无色无味。胡一刀说:“鸡毛蘸药液轻抚面皮,可略显苍老。”

陈俊眼眶发热直想流泪,他需要的正是这个。离家四年模样丁点未改变,这消息如果传到藏在暗处的马二的耳里,那就真的危机四伏防不胜防了,这千万不能疏忽大意。

胡一刀抚摸着自己的断腿,咬牙切齿说:“对!我就不相信他能飞到天上钻入地下,总有一天他会露面的。”

陈俊说:“我推测,马二当然懂‘新官不理旧事,他之所以不敢显山露水,是怕朱守谦重返桂林府,那样,撒下天罗地网追杀他,他可就无处藏身了。”

胡一刀说:“衙内有弟兄说,朱守谦在云南也一事无成,皇上把他召回京都了,一年后又将他安置在濠州钟离老家做官了。”

“唉!”陈俊长叹一声,“多想缉拿马二,让朱守谦亲手处死他。”

胡一刀即刻颓废起来,他一点也帮不上陈俊的忙了。陈俊安慰了他大半天,才依依不舍离开了胡家。

一路飘飘。

“其实,你也老了几岁。”胖屠夫见了他又说,“两天前怎么看你模样一点没变,唉,我真的是老眼昏花了。哈哈!”

陈俊用微笑回答他,打个响指,归心似箭朝回磨穿的山路奔,还是一路飘飘。

久违的榜上村鸡鸣狗吠很有些生机,包括自己的家。佘谷娘正跟断臂母亲在搓麻绳,旁边还有两个一高一矮的小孩在玩耍嬉戏。远远地,陈俊看见挂在家门口树上的条条麻绳,用手探口袋里刚取出的银子,鼻子不由一酸,眼睛立刻湿润起来。

佘谷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站着的确是她的夫君陈毛子。两个小孩怔怔地望着他,佘谷娘一把将他们推上前,说:“山儿、石儿,这是你们的爷,快叫大大。”两个小孩没有叫,怯生生地跑了。

陈俊大惑不解,指着矮个子小孩说:“谁的伢仔你让他叫我大大?”

佘谷娘伏在他怀里抑制不住哭了,说:“山儿满百天后我又怀上了,你离家出走时,想对你说却又怕你担心没敢告诉你。”说着,又告诉陈俊说,你走后两年,父亲终没有熬过那个寒冷的冬季也过世了。陈俊面对神龛上佘元祥的遗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然后再次把佘谷娘紧紧揽在怀里久久不愿松开。

乡邻乡亲都围拢过来,问陈毛子在哪发大财,一去四年不见踪影。陈俊一一说着谎话,我发不了大财,做小生意勉强糊口,外出四年东奔西跑还是为了养家糊口……

可是,几日后家里人老少衣着焕然一新,许多人还是认为陈毛子发财了。这消息又惊动了付艳,她可怜巴巴地找到陈俊,说:“借我二两银子度日吧。”陈俊抛出二两银子,她却恶毒地说,我落难了卖只画眉给你你都不要,你以为我真的会来跟你讨钱吗?陈俊厌恶地挥手让她离开。周矮子凑上前说:“你怎么给她钱?这几年她的确过了几年苦日子,不知为什么,一个月前她又神气起来了,吃香的喝辣的。真不知道,她的死鬼马二当官差时到底赚了多少银子。”

这话让陈俊捉摸不透,付艳一下变得蹊跷起来了。

一年一度的春汛到了,和尚头村前的河流洪水滚滚,几天之中,连续有两个小孩过渡船时不小心落水而亡。望着痛失爱子的两对年轻的夫妇哭天抢地,陈俊仔细观看小河逼仄处,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心中形成。

王爷赏给他的银子,无意中因宗族规矩迫使他建立了一个榜上村,剩下的另一半,正好就着手建石拱桥了。

陈俊请来了能工巧匠,只半年工夫,桥建好了,和尚头的民众欢欣鼓舞,陈俊做梦也没想到,马二现身了!

石匠们将最后一块巨石板铺在桥面后,围观的人们欢呼雷动。马家族长命人点燃了三响礼炮,第一个走过石拱桥的人是陈俊,他是贵宾。在外面四年回家才几个月,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的衣着又跟在采石场没什么区别了,破烂的衣服,佘谷娘为他缀上好几大块补丁,一双脚沾满了泥巴,脚掌穿的是草鞋。望着他,看客们都唏嘘不已。

晚宴过后,刚回到家坐下,一个人推开门长驱直入,他抬头望去,心差点跳出了喉咙,站在眼前的是失踪多年的马二。

马二趾高气扬:“鄙人马二,前来拜会朋友。”

陈俊极力镇静自己,用早就练好了的沙哑的声音说:“我不认识你。”

马二抱拳说:“敬佩你的为人,倾尽所有为和尚头建桥。”

陈俊说:“水火不留情,两个小孩的不幸人人心痛!我贩布匹多年赚点银子,全部捐献出来也不会饿死,建一座石拱桥也没什么值得称赞的。”

马二笑了:“你为和尚头村人建桥,就是造福我的家人和我的亲友,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说完,他转身而去。他的举动令陈俊吃惊不小。

陈俊拔脚运气想追,马上又冷静下来,马二根本一点也不知情,他不能跟他在家里打斗。马二肯定还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他还有几个谜团没解开,弄清楚了,再跟他决一死战不迟。

马二果然又露面了。他的出现令周围村庄都沸沸扬扬。付艳说他死了,山里人不说谎话也相信别人说的话,蒙骗了一大批人。马二露面时几乎是软硬兼施把陈俊请到和尚头的,他准备了家宴款待,目的就是跟陈俊交朋友。

马二说:“你掏银子建桥,我就一直注意你了。”一句话说得陈俊冷汗直冒。马二又说:“你的家底掏空了还会继续贩布,我做你的帮手。”

陈俊哑口无言,他哪懂什么生意之事啊!马二的话令他警觉:这恶徒怎么敢公开露面了?没想到马二主动说开了:“娘的,爷在桂林府当差,狗官朱守谦玩弄民女致死,却陷害我,害老子东躲西藏五六年。”陈俊故装不懂:“既然被冤,为什么要躲避?”

“狗官一帮爪牙斩草除根追杀我!”

“现在为何不躲了?”

“哈哈!狗官在濠州钟离老家当个闲官,其实是被皇上软禁了。”

“是吗?”

“是啊,他蹦跶不了了就没爪牙奴才为他效力效忠卖命了。”

“皇上会软禁王爷?”

马二乐得眉开眼笑,说:“当初朱守谦好酒贪杯身边出了人命案却陷害于我,我的确写了状子命一心腹去京城告状。没想到我的心腹在半路得了怪病被好心人收留,他真的对主子忠心耿耿,一年前治愈后,继续进京送信。皇上看到状子后非常生气,说朱守谦真是昏庸,离开桂林府数年了还有平民进京告状,一怒之下就将他一脚踢回濠州钟离老家,做了个有职无权的闲官。”

陈俊听得浑身发冷,他相信马二没有说假话。脑子里飞快地思索了一番后,决定先避重就轻跟他交流。

一杯酒下肚,马二就说开了:“陈毛子,你这个朋友豪情、仗义,可交。”陈俊笑:“我不懂什么江湖豪情仗义,贩布时就讲诚信。”

马二乐了,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说,对极了,就是玩女人,有中意的也得讲诚信。陈俊心里骂,这狗日的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马二开始讲了,我当官差时衙门里有个好朋友叫肖画匠,别看他孤陋寡闻的样子一辈子独身喜欢独来独往,细心的我很快就发现,他路过青楼时眼睛像利剑一样恨不得把女人的衣裳挑破。哈哈,有一天我陪他喝酒交朋友,完后又送他一个赛过西施的貌美女子,陈毛子你猜怎么样,这爷真的就跟我成好朋友了。几天后,肖画匠还我一个情,教我学铁裆功。当时我惊讶不已,一个文人竟也会武功,就是王爷也不知道。他教我五成功力后就罢手了,后来我才知道,肖画匠的铁裆功有十成功力,那功夫练得九成也会断子绝孙。肖画匠告诉我说,铁裆功是护身的内功,练到五成也能壮阳。说到这里,马二心花怒放,说,哈哈,肖画匠够朋友!

陈俊眼睛冒火,拳头也攥紧了,但他很快冷静下来,说:“做小生意讲诚信跟玩女人不是一码事。”马二咦了一声,说,实话告诉你,被官兵追杀的日子我无处藏身,为了活命也当过劫匪,抢了一个逃荒的香娘女子做压寨夫人,她宁死不从……后来我们竟相爱了。因为官兵追杀我,没法当劫匪了,我们就回到她的老家武冈云山,本来想在那过与世无争的日子,没想到香娘是个难产鬼……唉!

陈俊惊愕不已,在云山见过的香娘真的是马二的小妾!他想,马二说的被官兵追杀没法当劫匪了,原来就是自己杀了歪嘴误导了他。那一剑,马二的利眼肯定判断出是王爷的一尺宝剑所为了,他以为自己砍断了胡一刀的腿和杀了王捕快,官兵捕快公开追杀他,所以才不顾付艳的死活携香娘逃之夭夭。

在采石场被囚禁四年,马二在云山村也呆了四年,如果他知道自己在他身旁是个囚犯,想弄死自己比踩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这一顿酒,陈俊喝得大汗淋漓。

马二不识好歹,多年没进桂林的青楼了心痒痒的,缠着陈俊说去桂林看绸布行情,陈俊惊讶说,你敢去桂林?马二拍着胸脯说,好几年过去了,胡一刀的腿断了,陈俊估计不被朱守谦带回京城,也会在哪个温暖的窝里抱女人睡觉了,除了这两个人,其他的草包就是见了我也会躲避不及的。

这番话,真的让陈俊喜出望外。

马二说:“家里的女人,就知道吃喝穿,我手头很紧了。”

陈俊慷慨地说:“桂林荒野,我还埋有一些银子,既然你我是兄弟了,取出来做我们贩绸布的本钱吧。”马二乐得差点没叫他爷。

时值春季,佘谷娘又怀孕了,真不愿陈俊出远门。陈俊还是说去去就回,他的手在佘谷娘的肚皮上来回抚摸了个遍,又把脸贴上去听,说,一定是个伢仔。然后,大步流星走出了屋门。

到了桂林,陈俊说先不忙进城看绸布价格,把银子取出来喝顿酒再说。这话正中马二下怀,他的心早已飞进青楼里了。这天没有见到一个踏青的游人,落花河还是静静地倒映着桃花,微风吹过,桃花还是一瓣一瓣飘落水中随波逐流。在春季,这里美得真让人吐气若兰。马二走到这里就惊呼:“好眼熟啊,这里曾有一酒家。酒家哪去了,怎么眼前是三个土堆?”

陈俊再也不愿多说一句闲话,他冷笑着,指着三个土堆说银子就分别埋在里面。按他的指点,马二急不可耐就挖开了。

第一个土堆,马二挖出了一锭银子,他拍去泥土,又用嘴吹了吹,银锭上露出一个字:杀。

第二个土堆挖出的银锭上的字是“马”。

第三个是“二”,马二惊呆了。三锭银子排列在一块,三个字是:杀马二。

“陈毛子!”马二大叫。

眼前的陈毛子仍在冷笑,他将一小瓶子打开,瓶子里的药液全洒在脸上,然后轻轻一揭,一张面皮被抛向空中。

马二大骇:陈俊!

陈俊厉声说:“马二,你作恶多端,死期到了。”

马二也狰狞起来:“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陈俊说:“让你多活一刻,说说你什么时候从肖画匠那学会了模拟画像?”

马二开心地狂笑,说:“你陈俊真是瞎了眼,我马二粗武夫一个能学会画像吗?你个狗日的学会了易容,难怪我怎么也没想到陈毛子就是你,莫说歪嘴了,他就是提着你一百个头像也认不出你。你也死到临头了,其实告诉你挺简单,肖画匠暗中偷偷地对每个捕头捕快都画过人头像。我跟他喝酒嫖妓时,他把画像全送给了我,说或许用得着,后来还真用上了,我的手下提着你们的头像也可以追杀你们。”

陈俊呵斥:“你恶贯满盈,滥杀无辜!”

马二抡开双拳摆开架势:“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陈俊接招,他不想用其他的招式对付他,他要先为胡一刀和王捕快报仇,就把掌舞得呼呼生风。几个回合后,一个黄狗钻裆使出全部的七成功力,马二的铁裆功怎么也抵不住这凌厉的一爪,他的脸刷地就惨白起来。

望着马二双手握着下阴痛得在地上翻滚,好一会儿后,他才将一尺短剑拔出来。马二的脸又由白转青了,说:“娘的,歪嘴也是你杀的!为了对付我,你学会了黄狗钻裆和易容术,看来当初我放过胡一刀,今天我死也不能瞑目了……”

“哈哈哈!”陈俊大笑,“把你牵到这里送你上西天,就是告诉你,我要为酒家父女和王捕快伸冤,你血债累累,死了还不瞑目吗?”

马二张开嘴还想说什么,陈俊扬剑一刺,剑锋再一扫,这剑真像朱守谦说的削铁如泥,马二人头落地。

然后,他将剑刃上的血迹擦干,扭开铜刀柄,里面出现一行字:大明洪武元年制;国瑞赐。国瑞,朱元璋的别名。看完了,就气沉丹田,全身的力量全部凝聚在手掌十指中,就像刚才杀马二一样,手指夹住剑慢慢使劲,一尺宝剑刹那折断成几节。断剑抛入落花河,使命完成了,也阻止了多少年后后辈为争夺一尺宝剑相互残杀的悲剧。抛剑入河后他感觉全身非常轻松,提着人头来到胡家,胡妻却哭着告诉他说:“陈俊你来晚了,胡一刀他死了。”胡妻告诉他说:“衙门里有好弟兄来看望胡一刀,带来确切消息,王爷在正月已暴病身亡。胡一刀听说王爷死了,就抑郁得更加厉害,整日不说一句话,有一天夜里高烧,第二日一早便不治身亡……”

陈俊不知道是怎样走出胡家的,他一路朝北走,当临近秦堤时,他才面对磨穿方向说:“佘谷娘,我说的话又不能算数了,你在家受苦了。”

说完,他还是一路朝北,日夜兼程赶到京城击鼓奏折,鼓声一响,惊动了满朝文武。他跪在皇宫前,兵丁却把他赶了出来。他不解,有一个心肠非常好的武官告诉他说,你赶快走吧,别在这里自讨没趣。

他不信邪,继续击鼓,并高声据理力争:“状告王爷残杀酒家父女是冤枉的,我已提着恶徒的人头来京城为王爷伸冤了。”

这一回,进殿禀报的人没有出来,出来的是两个虎背熊腰的捕快,他们一左一右架起他就拖着走。在京城南门,他被送进了死牢。

陈俊蒙了。狱卒毫不隐瞒告诉他说:“靖江王爷死了,其他跟王爷有过节的人在皇上那得了圣旨,凡在王爷手下当过差的人都一律过堂提审,紧跟王爷的全部格杀勿论。”

陈俊听完,阴森森地大笑起来,直笑得狱卒心里发毛,当他的笑声平息后,狱卒过来一看,他已昏死过去。

七、余音缭绕

这年冬天,佘谷娘望眼欲穿也没有盼到陈毛子的归来,一个十分寒冷的夜里,她生下了第三个儿子木儿。

第二年,磨穿大旱瘟疫遍地,山儿石儿没有逃过一劫相继死了,唯木儿茁壮成长。木儿二十岁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一代又一代,陈氏家族儿孙满堂。

到了清同治年间,陈俊的第十三代孙陈克昌出世了,他自幼聪明,长大经商,成为磨穿首富。他一袭祖宗陈俊的血脉,无偿捐献银子扩建榜上村,使榜上村真正成了一个人畜兴旺的村庄,也使陈氏家族在当地一跃成为名门望族。陈克昌死后,他的子孙广招能工巧匠,为他打造了占地近二十亩的墓地,坟墓高大气派,石狮栩栩如生,石碑雕龙画凤,气势恢宏。

事事有追踪的故事3

今天,我们继续为大家推送我刊连载《複眼で中国を見る》中的文章。作者邢菲是一位年轻的纪录片导演,她在日本留学、生活了十余年,期间为日本NHK电视台拍摄了20余部介绍中国的纪录片,一个个有血有肉的感人故事丰富了日本受众对中国的认知。作者希望可以通过这些故事,向大家展示一个国际视角下的中国,讲述那些鲜为人知的来自现场的感动。本期的故事围绕独生子女政策展开。在政策实施的30余年间(1979年至2016年),中国诞生了约2亿人。作为他们中的一员,邢菲以一名纪录片导演的视线,追踪了两个独生子女家庭10年的变化。

在上海一座普普通通的公园里,抱着几个月大的婴儿晒太阳的,给2、3岁的孩子喂水的,追着4、5岁的孩子四处跑的,是一群50多岁、60多岁、甚至年逾古稀的老人。

“在上海都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照顾孙辈啦。”

“独生子女哪里会照顾孩子啊!”

对着我们的摄像机镜头大发“牢骚”的,是独生子女的父母们。而他们从小被称作“小皇帝”的子女们,现在已大多成为父母,肩负着工作和养育后代的双重压力。


说起对独生子女一代的恶评,我从小深有体会。“自私”“缺乏独立性”“孤独的一代”等等。记得小时候有一篇文章报道了中日夏令营里中国小朋友自己连鞋带都系不上,完败给事事独立的日本小朋友的情景,并预言如果这样下去独生子女一代将会成为“垮掉的一代”。从小被父母严格要求的我,对此并不太服气。2010年前后,独生子女一代再次引发争议,遭遇批判。原因是很多人都把照顾孩子的事情完全交给了自己的父母。日本媒体对此的相关报道,让独自带娃的日本超人妈妈们表示不可思议,但似乎又有那么一点点羡慕。在这样的背景下,2010年我向NHK提出了去曾经独生子女政策实施最严格的城市――上海采访的企划。

接受我们采访的是两个土生土长的上海家庭。那时小杨和妻子小张再有三个月就要迎来自己的第一个宝宝。小杨的妈妈在他们的小家附近住,每天清晨都会准时赶到小杨家里洗衣做饭,几乎承包了所有的家务。在采访小杨时,我单刀直入地问他,你觉得自己是小皇帝吗?小杨笑笑说:“我应该算是。我父母对我非常宠爱。只要家里经济条件允许,我小时候能够得到任何我想要的东西。他们愿意做,有时候我不让他们做,他们还不高兴。过来照顾我就是一种生活习惯,对他们来说其实很难改掉。所以我也乐得坐享其成。”

虽然价格不菲,但不少人还是选择让宝宝在月子中心接受专业、全面的护理。(来源:新华社 )


拍摄期间,小杨夫妇和他的父母一起参观了那时在上海刚刚兴起不久的月子中心。在那里宝宝们可以得到专业医护人员24小时的精心照顾。新人妈妈们可以享用五星级酒店厨师配置的营养均衡的餐食,在医护人员的指导下学习如何喂奶、换尿不湿,在专业教练的指导下练习产后瑜伽以尽快恢复身材。一个月近4万元人民币的费用,相当于在外企工作的小杨夫妇一个月的收入。小杨父母家里已经准备好了婴儿床和各种婴儿用品,宝宝出生后爷爷奶奶将肩负起带娃的重任。

另一组家庭是有一个两岁儿子的小林和丈夫小陈。在外企工作的小林,下班到家要晚上7点以后了。而同在外企工作的丈夫经常要深夜儿子熟睡后才能到家。照顾孩子的工作几乎全部落在了孩子奶奶和保姆的身上。虽然平时工作忙,小林周末一定会亲自带儿子去参加早教班,为的是让孩子在入学时能够比同龄人处在有利的地位。两口子终日忙碌过上了想要的物质生活,但小林最大的遗憾就是儿子出生以后晚上从来不肯和她一起睡。为此小林感慨地说:“小孩小的时候,妈妈最好还是能够陪在身边。自己还有一些能力能够赚些钱,就还是想去工作,让家里人过得更好一些。”

对不少中国老年人来说,照顾孙子孙女是他们退休生活后的“必选动作”(来源:中新社)

在追踪了两个家庭的日常生活后,我们采访了两家的老人。小林的婆婆说,小林很孝顺,每年都会安排她和老伴去国外旅行,连给导游的小费都会提前准备好。小杨的父母亲说:“在中国照顾孩子是父母的习惯,至于我们自己的生活,我们真的是没太想自己。”

在采访两个家庭的同时,我也会对比在日本看到的育儿情况。特别是在大城市,日本老年人通常都不会与儿女同住,退休后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尽情地享受生活。日本妈妈通常都是一个人独立带娃。经常会在清晨,看到胸前挂着一个娃,前车筐里放着一个娃,后车座上再带着一个娃的妈妈飞驰在去幼儿园的路上。对于两个家庭几乎把带娃的任务都交给了老人的做法,多年生活在国外的我也不禁哑然。但出生、成长在中国的我,深深懂得中国文化里“家和”的意义,为他们一家人为了共同的目标齐心协力的努力而感动。也正是因为有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鼎力支持,年轻的妈妈才可以在产后不久就回归职场,中国社会也因为有了女性的参与而生机勃勃。作为导演,在展示老一辈辛劳和父母不能亲自养育孩子所产生的问题的同时,也希望能够把中国社会这种家庭分工所带来的合理性和高效性的一面展示给日本观众。


2016年,独生子女政策全面废止。2017年春天,也就是节目在NHK播出的7年后,我飞去上海对两个家庭进行了第二次采访。

小杨一家在大儿子出生的二年后迎来了小儿子。上海作为独生子女政策改革的试点城市,让他们一家得以尽早生下二胎。之前在外企工作的小杨6年前辞职创业,成立了一家广告公司,专门制作网络广告并策划线下活动。妻子小张为了能够自己照顾宝宝,几年前辞职成为主妇,并逐渐减少了对爷爷奶奶的依赖。大儿子在弟弟出生后开始频繁地“闯祸”,一度被幼儿园劝退。身为独生子女的小杨和小张,实在无法体会有兄弟姐妹的感受,于是一家四口每周末都去看心理医生。小杨无奈地说:“不想让大儿子像自己当年一样寂寞才生了小儿子,以为会一切顺利。但接下来两个人开始争抢玩具,让我们都很困惑。”

不想让孩子孤单,是很多人选择生二胎的最主要理由


小林一家也在两年前多了一个女儿。事业上,小林和丈夫都跳槽到了待遇更好的外企公司,于是在哥哥升入小学基本自立后,照顾妹妹的任务又落到了奶奶和保姆的身上。小林说,刚生了儿子的时候,一家人都竭尽全力去照顾这个当时看来是唯一的掌上明珠。但妹妹出生后,一家人变得从容起来,避免了很多照顾哥哥时犯下的错误。对于已经9岁的儿子,小林依然没有放松对他在学习方面的要求,并为了儿子重新学习了初中英语,亲自整理了语法笔记。小林感慨地说,儿子一代的竞争压力会远远高于自己这一代,希望两个孩子能够自食其力。

我很高兴地看到两个独生子女家庭都有了两个孩子并过上了想要的生活,虽然我并不完全认同他们的方法。我也曾困惑要如何向外国观众介绍具有中国特色的人物事件或社会现象,特别是那些被批评已久形成固定成见的事物。我也曾经历过初到国外,看国外的一切都比中国先进,很容易被国外的价值观所左右的时期。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明白很多事情很难用“对错”或者“好坏”来简单地评价。在2010年第一次拍摄的时候,我把小杨的一句话用在片尾来表达我的看法。小杨说:“我能够每天见到父母,这也是很多外国人很难理解的一种幸福感。我很难说这当中有对错之分,这就是国情文化不同,大家选择了不同的生活方式。”10年过去了,我更加坚定地认为在为外国观众制作纪录片的时候,不需要极力反驳,更不需要刻意附和。能够展示出不为人知的一面,能够解释现象背后文化的、社会的、经济的原因,就不失为一部对外国观众而言具有启发意义的作品。

和小杨、小林两个家庭已经相识10年。虽然不经常联系,但通过微信远远地关注着两个家庭的生活。接下来,独生子女一代所要面对的难题恐怕就是父母的老去。愿我这个独生子女可以用余生去记录同为独生子女的他们的人生。

邢菲:纪录片导演。在日留学生活十余年,获得北海道大学传媒硕士学位;为日本NHK电视台制作了20余部中国题材的纪录片。自筹资金历时两年独立拍摄、剪辑、导演的纪录片《我要参选》,入围了2017年山形国际纪录片节日本单元、2017年北京国际电影节纪录片单元最佳中外合拍片竞赛单元、第11届FIRST影展竞赛单元等多个国内外纪录片电影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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