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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城市公园的美文

2021-12-25 16:39 作者:终南文苑 围观:
公园(外一篇) 文/黎戈

  近年来,随着城市发展的进程,城市公共空间被一步步压缩,白天上班打卡进公司,晚上刷脸回网格化小区的家,人,就在这两个密闭的空间里被抛来抛去,活动轨迹非常生硬,和自然、世界、他人都是绝缘的——而心灵的安适,需要一个过渡缓冲地段。比如有时候我去一些四五线小城市,会觉得很适意,沿街有很多小店(夜市),可以一间间逛下去,和店主聊聊生意经,摸摸架上的小手办,手里举一杯当季樱花饮,慢慢欣赏街边小姑娘穿的新款衣服,让工作和家庭之间,有个带体温的衔接地带。

  公园,大概就是类似于此的作用,我说的公园,不是收费景点,也不是某种功能性场所(动物园之类),它也不能引发旅行那种骤升的情绪峰值,它是一个可以无痕衔接到生活里的场所。公园的气质,类似于吉川幸太郎总结的宋诗特点,一是“和日常生活的联系”,二是“平静地获得”。

  它常为人所忽视,即使是研究园林史的人,多半也是注重私家和皇家园林,文人雅士养心之所,却很少有人研究公园这块。事实上,公园最早源于周文王的灵圃,之后有汉武帝的上林苑,但真正达到公园标准,成为供普通百姓闲时游赏的城市山林的,是六朝时的寺庙园林。

  园林史、建筑史是我特别爱看的书籍门类之一——中国古代园林,是个非常特殊的建筑种数,它是文人画家寄情之处。所以它历来有两路研究者,一路是类于美学散步的印象派,一路是用西式方法论来研究,对园林的基本元素和结构方式进行爬梳解读。

  在园林史的纵向梳理中,必须引用大量古籍资料,而这些引文往往都是地方志、民俗类笔记、四时清嘉录,其动人美感,不是文采,不是思辨,而是人,是人曾在某处刍荛、捕猎、雉兔,在四时晨昏之中饮茶、观花、看潮、交际、游居,是士子的闲愁,是官员在官场世故外的赤子之心……是这些活泼泼涌动着的情感与生息。我们与古人隔纸相望,有时,也能握住其掌心的温度。就像练书法的人,反复临帖,随着技术精进,慢慢可以领略古人放在间架结构、墨色、出锋中的情绪和心志一样。

  “一刻的美感经验,往往有几千万年的遗传性和毕生的经验学问做背景”,这“长久的预备”,就包括真诚的生活、观察世情、储备视觉经验,比如:我在南京逛公园。

  南京有很多的免费公园,它们见山依山,见水依水,见了城墙也傍一傍,像野草一样随处生根成景。它们潦草写意地散落在街边,以敞开的心态接纳着市民。去邮局办事、到银行缴费,陪孩子上兴趣班,路过了,正好有半小时闲暇,就晃进去,看看当季花草、黑水鸡戏水,甚至什么也不做,就是在树下吹吹风。空气里割过草的草汁青涩、石楠花开的浑浊恶气、木香的繁香蜜意、鸢尾花的脂粉香……鼻子一点都不寂寞。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它们贯穿了我的成长史。

  古林公园,是我上学时常常来晃悠的地方,在我小时候,城西没有开发,属于荒僻之地,这个园子的布局更荒蛮些,草木也不是这么繁盛,人气冷淡。

  公园是常逛常新的。

  往年每到谷雨之前,我都要去古林公园看牡丹,那时节,连空气里都是牡丹的香风,在写生的孩子身后坐一会儿,静心闻香,是无上享受。顺便观赏一下木香藤架——古林那架大木香是和紫藤混栽的,娇黄嫩紫的一道花瀑,格外有春日明媚质感。但今年在小路上突然发现另外一处由繁花密密织成的木香架,覆满了一道长廊,我在山坡上往下看它,简直就是一个结结实实的花屋顶!一个睁着眼睛的梦境啊!

  又好比,我年年都去植物园北园看樱花和鸢尾,今年去迟了,没见到樱花,倒是被青、红枫惊艳到了。平日路过就直接忽略掉的枫林,在清明时节的明润空气中,格外气韵生动。

  玄武湖北侧的情侣园,特别适合春天,它的蔷薇科植物繁多。先是红叶李、白梅、樱桃花、杏花开始报春,等到它们花落成海、碎剪红绡时,樱花、垂丝海棠、西府海棠、木瓜奋起中兴,直至爬篱蔷薇来殿春,硬生生把春天谱成了一阕质实绵延的长调慢词。

  体育公园,朋友有套房在附近,有次她带我过来闲逛,从此,此地成了我在城东最爱的活动场所之一。体育公园近灵谷寺景区,小时候我和妈妈讨一个纪念品,妈妈不给我买,我气得躲在无梁殿的大树后面,天色渐渐昏黑,古碑森然,我很害怕,自己跑出来了。后来看中国古代建筑史,民国时无梁殿的图片上,就已经有两棵银杏树,不过那树还是幼年状态的瘦瘠瘠……这两棵树,对我来说可不是景点,而是参与了童年的熟人。

  顺便说说钟山的树吧。这几天读六朝史,书上写道:“钟山本来草木稀疏,崖窟峻异,从东晋开始,令诸州、郡官员罢职返回京师时,必须在钟山种植松树”,又有《金陵地记》云:“蒋山(钟山)本少林木,东晋令刺史还都,种松百株,郡守五十株”……四望碧色深秀中的幽谷,那些树,何尝不沾染往昔的手泽?

  体育公园就坐落钟山山脉的山脚,有微妙起伏的向阳草坡,还有好几洼像婴儿眼白那样发蓝的幽亮湖水,春来有野鸭子悠闲凫游,秋天点缀着淡淡的蒹葭和红蓼,映着远山如眉,水清如眸,上衬碧云天,脚踩黄叶地,正如层层荡开的协奏曲,回味悠长。

  体育公园是我秋日的最爱,因它水景好,而秋水又最静美,也因它是缓坡,种了大面积的菊科植物:黄秋英、小雏菊、马兰、百日菊、黄金菊、一年蓬——秋日菊科一旦花开成阵,如中流翻月,半山金碧,那个璀璨气势是震天的。去年,我还发现入口处有一大丛松果菊,松果菊是菊科里的谐星,头大身重,非常喜感,完全不是中国菊花可入画的淡雅。

  绣球公园,城北最爱的公园之一。夹在挹江门和仪凤门之间,遥望望江楼,曲水明丽婉转,城墙苔壁有古意,后园绿苔深径尽头,几座迷你石桥更为我所喜。绣球公园不但游览动线很灵动,花木配置也很合理:既有高大的成年香樟带来树影沉沉,几人腰粗的巨大玉兰,带来夏天乘风横掠湖面的玉雪香,也有低矮灌木,如满树白花的清新木绣球,低处则是俨如城墙踢脚线的二月兰,又有画家最爱的线条遒劲的白皮松、紫薇和青松;既有高低错落的绿意层次,又有一年四季的更迭替补,无论何时,入目都不索然乏味。在妈妈家过的周末,几乎都会顺脚来逛逛。我觉得景点人多哄杂,早已失去闲趣,倒是公园更合我意。

  北窗

  这个季节,我总是喜欢呆在朝北的窗前。

  朝北的房间有三间:厨房、卫生间和次卧。北向日照少,阴寒,我将错就错,把冷色调进行到底。厨厕一色的白瓷砖,橱柜用的是碎绿纹装饰板材、绿色百叶窗,电冰箱是果绿色,电饭煲是暗夜绿,卡式炉是牛油果绿。去年给次卧装新窗帘,也特地选了灰蓝色麻纱,坠感很好,掩映着窗前的小书桌。初夏已至,窗外一大排椿树的新叶,由稀疏的嫩绿转成密密的明绿,触目清凉意。

  我总是想在桌前多坐一会儿,洗菜、择菜,听鸟叫,凉风拂过,望几眼窗景。内心平静之中,生出几丝轻甜的快乐。

  窗外鸟鸣啾啾——今年樱桃树结的果子多,望过去一树金红,小鸟频繁地往返于树枝之间,这些婉转的声音,给初夏青绿的日子镶上了金边。

  南向光线足,冬季为佳,北向少眩光和直射光,到了夏天就很舒服,连风也被柔化处理了。陶渊明写道:“尝言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冬季浴日,初夏浴绿,是官能至为愉悦的享受。

  隔窗看见植物,总会让人安静——石井露月写过一首俳句:“春阳普照猪牙花,花、叶、花与叶”。我看到花木时,常会想到这句诗,猪牙花在春阳下绽出微紫的冷焰,晨光熹微,照亮了花叶,这是一个摇过去的长镜头,视线慢慢平行移动,人与花静静相对。植物以它的静气,沁凉了尘世游衍躁动的心火。

  窗在建筑美学上的重要作用,是造成间隔效果,所谓“窗眼”。敞开式呈现的光效景色,包括风声雨声,经过窗的开合角度滤筛,就变成了微妙的取景和背景音乐,有了审美层次和咀嚼余地。窗,一边回应着人的心情,一边让外界的五味声色涌入,最后让人浸润在物我一体的诗情泱泱之中。

  逛园林时,常常见主人在书房开了西窗,窗前种一丛绿竹或芭蕉,傍晚夕照时,西晒的余晖,透过天然绿竹帘,滤出淡淡绿光,犹如纱帘,落在几案的古琴或笔墨清供上,再有半阕残词,就是让人回味不已的一幅画了。月色高升,如果是窗纱,风露透窗纱,遍体生凉,情境又换一轮;如果糊了白纸则月影氤氲,窗外人看来就是一幅朦胧画。蕉窗听雨、北窗闲卧、隔窗梅影,全是不同的滋味,把窗换成门,味道就不对了……窗,把不可视的风给落了实形,不可见的愁绪也给镶框成写意画了。

  站在绿意参差的北窗前——脑海里浮起山岚、绿波、青楸、翠涛,这些描绘颜色的色名,源于起雾的山间早晨,树发了新枝,山涛起伏。

  眼前这么多青绿,高高低低押着韵,像步摇一样发出环佩叮当,这是初夏玉质的脚步声。

  我这只是形容,但有通感的人,确实是能从视觉直接转音乐的。如果我有通感的话——通感其实是一种神经系统疾病,以音乐型通感为主,有些病人听到音调就会看见颜色,有些则反之,症状严重的,耳边和眼前总是异常热闹,信号端过度缤纷,让病人不堪其扰,只好来求医,有一个音乐家老是说:“我要弹那首蓝色的协奏曲”,他描述的是眼前实景。话说我也很好奇,如果我也有通感的话,站在北窗前,耳边该响起什么音乐呢?又有一种古老的调香法,是用香调的刺激度编成高低音阶,然后按曲式编排,这一款北窗风景,该是什么香水呢?可能就是接孩子放学的路上,我们安静地嗅了一路的香樟树被熟透的黄昏薰出的清香吧。

  写会儿字、看看书、听听诗词格律的音频课,我认字几十年了,却从不识汉字的间架结构之美,没有吟诵的习惯,也没注意到古诗的韵律之妙,孩子小时候,我带她看过很多绘本,等她长大,我自己又开始重读,因为在孩子出生的那个年代,绘本开始陆续引入,却没有配套成体系的绘本理论书,没做到同步,我重新学习了松居直和诺德曼之后,才发现自己对绘本的理解是有偏差不足的。

  打起精神,一切重来。重新装修过房子的人,肯定懂我在说什么。先得把家具杂物全部清理拾空,腾出空间,画结构图,请装修公司入驻,比毛坯房装修的工作量更大。

  但是在这样一个初夏,人是很容易鼓起勇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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