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访问晶羽文学网

微信
手机版

关于酒坛的美文

2021-12-26 06:49 作者:齐鲁壹点 围观:

文 | 叶碧黎

记忆封存进坛,任由时间发酵,光阴醇化了苦涩与辛辣,留下日久愈弥的芬芳。

略嫌杂沓的脚步带进微渺的光束,眼眸尚不及适应黑暗,阴凉湿腐兼杂着馥郁的馨香自窖底直冲心上,仿佛一步穿越进入封存已久的另一方世界,这里,岑然无声。

窖中的陈列离想象不远,排排形状大小均一的酒坛阵列般纵向置于木架之上,覆尘的坛面和不经意间触及的蛛网无声的诉说着经年的沉寂,开口言语,声音似在空谷间竟有回晌,暗漆的底色,坛影憧憧,伙伴的身影飘忽,潮湿的霉气携来一直深藏于脑海中的久远,神思恍恍,是揿动了梦的开关?还只是,酒气令我醺醺然?

老外婆把一盅酒,盘腿蜷坐于炕桌前,那件老旧的对襟黑袄裹着她瘦小的身板,额帽端正的束在头上,微红的酒晕泛起在枯皱的脸颊间,她正饶有兴味的品咂着桌上一尾酱赤的烧鱼……在今朝酒业的地窖中,一个个编了号的酒坛,是一户户人家封存着的心情和期待,永夜的常态里,时间化作起酵的酒引子,日复一日,今夕何夕?

而一些秋月春风、若欢若愁的深味便在静默中悄悄流淌,忽就有一根柔软的心弦被轻轻拨动,深深的,深深的念起我逝去的老外婆了。恍然洞悉原来已刻烙在记忆深处的人和事,何时也不会摒弃,它只在脑海一隅假寐,某一个瞬间,就会自动触发,牵引着你回到或甜或涩的昨天,那里,熟悉的他和她,音容点点被放大。

眼前的涓滴浓香,是百姓人家的寻常物,于我穷简一生的老外婆而言,却是她生命中曾经的极奢。我年少的印象间,春节回老家,每见上了年事的她,在暖阳斜透的小炕桌前笑吟吟的蜷坐着,晚辈们将饭菜端上来,她的指间便多了一盏莹莹的醇醪,满屋子的人陪着她尽情欢饮,言笑晏晏其乐融融。老外婆善酒,是当年村子里公认的。她从年轻起,便是一位巧慧的女子,做的一手好饭菜好针线,村里谁家有红白事,都请她上门帮助料理,事毕,酒菜犒劳是常有的,美酒带给一位经事未深的年轻村妇的,是陶陶然的美妙,为她单调劳倦的日常注入短暂的愉悦。

只是对于贫苦的乡下人而言,节食缩食度日尚难为继,哪有余钱置酒呢?更何况在男权为上的胶东农村,有限的供给那是要尽着家里的男劳力的,之于妇道人家,裹腹之外的一切统谓奢靡。母亲说,老外婆年轻时好酒却并不嗜酒,算来她真正喝酒,是从40岁左右开始的,那几年,她唯一的儿子牺牲于淮海战役的战场上,而不久之后,一场疾病又夺走了她憨厚讷言的男人,老外婆成了孀寡。

老外婆是母亲的祖母,母亲失去双亲之时尚幼,祖母从中年起凭一己之力将身边的遗孤拉扯长大,堪比亲娘。

年龄越长,我越能清晰的感受老外婆当年在无数个漫漫长夜里所承受的凄凄惨惨戚戚,悲怆如蛊噬心,绝望锥刺入髓,青丝从此染成白霜,缘愁似水长。苦难如绞索绞煞了一个女人生命里的全部期望,虽然依靠政府的抚恤,可以拉扯着膝下的弱女勉强度日,但雨漏三更的孤独,却是无解的,只有醉了睡了才可以不再思念,只有依靠几盅浓酒,才可以带来暂时的麻痹和安眠,她和着泪大口咽下呛得直咳,却期望翌日清晨宿醉的头痛,可以盖过那无时无刻不断肠的心痛,酒,成了她抵御苦痛的盾牌,帮她在麻醉中舔舐伤口,自此老外婆对酒便有了轻度依赖,一生不能释手。

母亲长大就业到济南之后,便少有机会再在祖母身前侍奉,但是她把相依为命的祖母天天记在心里挂在嘴上,老外婆的好,在重孙辈的我们这里,被深深种在心间。她一生含辛茹苦恪守着寡居村妇的本分,把心力都凝聚在孙女身上,勤扒苦作的支撑起娘俩的生活。我记得小时候老外婆被母亲接来济南团聚,一次我陪她去街上溜弯,她在街角瞥见地上扔着块破布头,便如获至宝的捡起来塞进自己的袄袖里。

今日想来,穷困无丁若她,当初把唯一的孙女养大留在身边赡养自己是情理之中的,但母亲说,老外婆从开始就坚持让孙女求学上进有朝一日飞出农门,为了给女娃凑足上学的两块钱,从不向人求告的她,硬着头皮借遍了亲邻。那个年代,务农的庄稼人少有教育意识,多让子孙们固守着土地,更何况一位带着女孩的孤寡农妇,她没有考虑过自己膝下无人承欢的处境吗?

以至于村人们对老外婆的心意多有存疑,也都纷纷劝说她,可是她却从来不曾动摇过,夜晚的油灯下,常见她一边做着针线一边伴着孙女读书,硬是用羸弱的躯体托拽着孩子挺过了几次辍学的风险。当母亲终于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上中专,老外婆喜忧参半,她再一次啜饮下孤独的重酿,目送稚儿展翅离去。

数年之后,母亲携夫引雏荣归故里,村人们在巨大的城乡差别间也逐日认识到知识带给人命运的蜕变,她们佩服老外婆的坚强与智识。这位平凡而伟大的母亲,她的儿子为祖国的解放事业奉献了生命,她又用勤劳的双手将孙女送上了锦绣的建设前程,这样的老人怎能终老孤独呢?

村委会安排了最能干的几位甥侄照顾她晚年的起居,她的堂屋里天天热热闹闹的聚满了人,她和大闺女小媳妇们一起比赛做针线,九旬高龄还能亲自到院子里的井台上摇着辘辘汲水,人们爱和她唠些家常,闲聊时有人问,二大嬷(me)您当年怎么舍得让唯一的孙女离家出去呢?她淡淡的回说,孩子是块读书的料,她的前程在外边,不能因为我让她窝在土坷垃里,我老了怎样过都是活……

重孙辈也都在一天天长大了,可是,尚不及好好侍酒给她,却心痛的看着最爱酒的老外婆去到了一个再也够不到她的地方。

今天,我偶然的来到黄河北岸的麦邑之地,人生中第一次于咫尺间目睹了制酒匠人怎样撷天地之精华,引地下之泉水,完成从粮食蒸煮到醅的发酵,到酒体的勾调、陈酿、入瓮与归坛,不禁称叹:仪狄杜康之千年神技融入大自然的馈送,现代工艺技术踵其事而增华,馋涎被鲜香所诱,任谁,都想酣畅的饮一次,美美的醉一回啊!此时此刻,多想有至爱亲眷在侧,合意友朋同觞,只是,瀑布的水不能逆流而上,子弹无法退回枪膛,太阳怎能从西边升起落回东方?而孩子宁愿交回录取通知书,忘了十年寒窗,梦回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依然在灶间忙碌,锅台上时时飘来阵阵饭菜香,有一壶甘醇的佳酿,在冒着热气的小炉上嗞嗞温着,一个扎着小辫的女孩,为忙碌的人儿双手小心的斟上,此时阳光依旧暖暖的洒在身畔,时间自此永久停格。

作者:叶碧黎,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自由撰稿人。

壹点号山东金融文学

找记者、求报道、求帮助,各大应用市场下载“齐鲁壹点”APP或搜索微信小程序“壹点情报站”,全省600多位主流媒体记者在线等你来报料!

黄河谣 | 酒醉光阴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