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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酱排骨的美文

2021-12-31 10:43 作者:活在古代的老高 围观:

碳水让人快乐,肉类让人满足——这是科学家说的,不是厨子说的。这话要是换成个厨子说,应该是这样的:来,给你个包子吃,爽吧!

老高饮馔随笔:包子(一)

论碳水与肉的完美结合,想来想去还真得是包子:饺子虽然名气大,架不住贴了北方食物的标签,领导人家南方就不硬气,是个瘸腿大哥;馄饨倒是南北通吃,但很多地方的小馄饨肉实在少的可怜,只能叫有点肉味的片儿汤,算是个瘸腿婚姻。俩瘸腿,就把包子架了上去,C位出道。

包子,特别是肉包子,是当下少有的不大好开地图炮的饮馔品种。你说北方包子怎么也跟拳头一样大;到江南一看,“某某大包”能把个婴儿的小脸挡上。你说南方的汤包真绝,拎过来先开窗喝汤;结果到北方吃水馅包子,莽莽撞撞地一口下去,兴许就滋对面一脸汁儿。因此,不像吃面、吃饺子、吃粽子的哓哓喋喋,在肉包子问题上,南北吃货们兢兢业业,多嚼少说,先吃为敬。

包子里最为豪横也流量最高的应为大肉包子。它的使命很简单,让人解馋而扎实地填饱肚子,而且速度极快。我们这一代人,少时大都经历过风一般地冲进食堂、抢一般地收入包子,再狼一般地张开大口,然后最多三口更多地是两口就干掉一个。1992年《大决战·淮海战役》上映,陈官庄围着杜聿明十几万人马饥寒交迫,我军半夜往阵地上放几笸箩刚出锅的大肉包子。一喊话,国军弟兄就纷纷带着枪爬了进来。进来放下枪,接过一个大肉包子,低头猛塞,那劲头跟我们不遑多让。当时在黑黢黢电影院里,看屏幕上黝黑的国军兄弟三口一个雪白大包子,自己喉结就不由地上下滚动。想象着白面皮上浸透一层红润油光,里面有个既结实又松糯的油香肉丸子。瞬间饿得稀里哗啦。

老高饮馔随笔:包子(一)

藤编大笸箩盖一个小的厚棉被,曾是卖包子的标配。这一套装备在物质匮乏的时代,对人有巨大的吸引力,人们对小棉被的下面有着无限憧憬与想象。这种憧憬是实实在在和油滋滋的,是味蕾与胃液共同制造的形而下。每次棉被揭开,竹夹子从里面夹出热腾腾大白包子,放进顾客带来的家伙里。这时,买主总是踌躇满志,也总有围观的(小孩居多)要跟着夹包子的动作晃动眼球甚至脖子,夹一个包子就动一次。现在笸箩卖包子已经少见,统一升级成一摞不锈钢笼屉,随要随掀开来夹取。望之是巍峨壮观了许多,但总觉得是一种供应充足的强烈暗示。比不得一个笸箩,总让人产生会不会吃不上的焦虑,心情和等着投喂时差不多:爱而不见,骚首踯躅。这些年我们都懂了,贩卖焦虑是多么先进的营销。

大肉包子的规矩、形制基本南北统一。发面的厚皮,最外一层会形成硬膜。面层也绝不能松软地好似南方馒头,要保持微硬而有嚼头。否则一口下去,在油脂和肉糜的攻势下,面皮一下就拉了胯塌了架。面香来不及跟肉香战几个回合就竖起白旗,让人嘴里没了肉与面捉对厮杀的热闹,也没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缠绵,仿佛品味了一场单相思的爱情,吃了个寂寞。

再要论肉馅的法则:一要光滑紧致,一看就是个刚做过SPA的敬业肉团;二要口感滑嫩,咬下去颗粒感分明,但每个颗粒都像能在舌头上弹跳几下,若口感柴则为肉馅第一败笔;三要浓香内蕴,其肉香不可不暴烈,讲究包子一掰开就闻之垂涎,但亦不可不收敛,须要长留口腔,莫要香散于外而腥存于内;四要艳汁靓油,馅出汤汁,约可占皮、馅之间的一底而已,其汁红艳油亮,但油断不可多,曾在北京吃过大肉包,咬开即以筷子夹而倒立,控出纯油小半碗,胃口乃全无。

能合得以上范式,信是个品貌端正、倾动人心的大肉包子。至于南北差异,不过就是北方喜放葱,苏南喜放糖等等而已,无碍大局。

大局虽无碍,但小节还当注目,毕竟趣味不少。譬如包子之名分,北方简单,统称包子。江南则不,若大个肉包子或称包子或称肉馒头,但小个的肉包子,则曰小笼或小笼馒头。在江南点单若说要小笼包,对方大约也就猜出你是北方客,会主动把对上位客的吴语修订成普通话。小肉包子之称小笼,盖因它绝对是小小的笼屉蒸出来的。更重要的是,它与大肉包子只是亲戚不是兄弟——它是汤包。

此生第一次吃江南小笼是在北京。时约八十年代初,余十余岁。当时常随母亲自近郊跋涉至市中心的姥姥家,有时会住一晚。是日即为一晚后母子欲归家,因走得早(七点多),西单地区唯同春园早餐营业。清末民初北京沿长安街有所谓八大春者,即八家字号带春字的淮扬菜饭庄,同春园其中之一。但当时我哪懂这些老饕知识,只依惯性要了包子。结果端上来是我未曾见过的品种,小小笼屉里几只小巧精致的肉包子,甚至它们是不是汤包,我有没有喝到那一口汤如今都已不记得。只那一口完全不同于庆丰包子铺(在西单路口另一侧)的甜鲜让我直记如今,算是与江南小笼初结缘。

有趣的是,成年后第一次真正见识汤包不是在苏、锡、沪,而是在身处江南却一直被江南欲迎还拒的南京。当二十年前我去南京,住凤凰台酒店,出门不远即为湖南路。彼时湖南路正当崛起,便如扬州文昌阁,大饭店无不靠谱上进,小食肆也无不紧守传统。如今两处皆在世道变迁中坠落,其可叹乎,亦法则也。

凤凰台酒店是江苏省出版局所建,满满书香气,曾有半层楼专于开设学术书店,客人可随意阅读。是以很长时间里我去南京必住于斯,一为书卷之气,二为老饕之欲。记得当日晚餐在湖南路狮子楼,颇为满意,鼓腹而归,归后即在凤凰台书店看书。饮食之徒甚无出息,至晚间食指复大动,乃于十点多钟再赴湖南路觅食。时存货未消,断不能再去点上几个菜了,只是要慰藉一下口舌罢了,自是主选小吃。然满街小吃,未审谁家。此时便要依最靠谱的一条准则:看哪一家本地人多。行至街尽头,赫然一家鸡汁汤包灯火辉煌,等餐者排至店外,多为南京人士。此时已近十一时,则此处必佳,遂定心排队。

老高饮馔随笔:包子(一)

鸡汁汤包,“屁股朝上”是它的一大特色

这一顿汤包真正奠定了江南小笼在我心里的位置,也知道了小笼的饮食审美和大肉包子很不一样。大肉包子占的是一个香字,而小笼则讲求的是一个鲜字。是时我虽未曾正式吃过小笼,但《雅舍谈吃》早就读得烂熟,懂得食汤包之法,不至皮破汤洒,贻笑金陵。待笼屉上桌,便轻提、快移、开窗、喝汤,然后慢慢食用皮与肉馅。汤包皮硬而薄,极薄。以至于提起之后汤、馅下坠,包子便似个包袱而上半部微微透明。北方人是吃面粉的都头,自然都明白这样的皮子口感不会有多出色。所以江南小笼和江南汤面一样,面是配角,吃的第一是汤第二是肉,至于面皮更多的像一种能吃的盛具。

老高饮馔随笔:包子(一)

极薄的皮,轻轻提

开窗嘬出来的第一口汤很鲜,它于滚烫之中传送给舌尖一阵甜鲜。也许鲜是最不好表达的感知,但鲜也往往是善吃者最擅长感知的一味。这是一种相对热烈的鲜,它不大在乎回味,只在乎瞬间让大脑产生甜美的愉悦。梁实秋先生可能并不喜欢这一口鲜,他在文章里说:“我不明白,喝汤为什么要灌在包子里喝。”老饕通常都对高汤有着执拗的追求,相比微火一天吊出来的汤,蒸制的汤确实不够品格。王世襄先生祖籍福建,当年接掌家宴制馔,第一件事就是改蒸高汤为吊高汤。我也是因为这个认知,一向在闽菜馆不大喝汤。但小笼之汤,不过也是在面皮中蒸出之汤,为何反鲜得可人呢。想来还是在于“少”与“烫”二字:小小一只小笼本就贮不下几多汤汁,皮上开的一小口更是每次只能嘬出一点点,这一点点根本不能充溢口腔,便集中于舌尖之上,于是鲜度被浓缩亦被放大;烫是小笼汤鲜的又一秘诀,盖中餐之荤汤皆宜热饮,愈烫鲜度愈高,凉则反腥,而正式的汤品无论用多小的碗、勺,总也不及一小只半密封的小笼,和每次只嘬出一点点来的保温。是以小笼汤鲜,端赖于此。

自在南京食鸡汁汤包,就算食髓知味,从此走遍江南觅小笼,必吸此一口汤而品评之。

江南小笼,大致两派。一派白馅,一派红馅。白馅不加酱油,纯以肉之原味为号召,淡泊自处,颇见功夫。因此成才率相对不高,所遇出色者不多,俟后未知缘分几何,能否多逢此中佳味。

红馅一派,炽烈香醇,于江南势力庞大。就中高手云集而踩雷几率极低的,可推无锡。无锡一城饮馔,凡浓油赤酱者大概率放起糖来肆无忌惮,喜之极喜,怕者避之不及。我对其老式酱排骨等甜蜜名菜亦退避三舍,唯对放糖之小笼欲罢不能,认其即使不能冠绝江南,至少鼎足为之一。

老高饮馔随笔:包子(一)

无锡小笼

无锡小笼,蒸出来下扁上尖呈宝塔形,以江南标准个头不算小巧。似我若有一碗馄饨相伴,则两只便可。其肉丸红艳,与无锡大肉包(亦是可圈可点之隽品)相类,汤汁亦红艳而含油量略多,品之颇甜。最怪处即于此,按饮馔原理,油多而再重糖则必生腻。无锡小笼则不然,其甜不但增鲜,似乎更有一番留客手段。这汪油甜肉汤打破饮馔原理,并无多少腻感,反有些许上瘾倾向:我人若在无锡,一日不啖小笼便怅然若失。古语云:事有反常必为妖。有无锡这一只反常小笼在面前,妖不妖也无所谓了。岂不见白素贞是妖,孙悟空也是妖,钧窑当年一抹铜红也是先被叫妖变才又成了窑变。管它去,既然好吃,吃就是了。

江南汤包,据说源自开封灌汤包,南渡时传入江南,其不知真假,但确实名头早已超过传说中的老祖。唯其北方有一门表亲乃可一表,即水馅包子,我们留待《包子(二)》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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