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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线上的疼痛与感动——评左左散文《每一天都在告别》丨敖华

2022-01-06 06:01 作者:全国党媒信息公共 围观:

来源:曲靖日报-掌上曲靖

左左的亲情散文《每一天都在告别》,刊载于2020年《散文选刊·下半月》第12期,并荣获“2020年中国散文年会二等奖”。此文写的是“我”的父亲脑出血过量,在现有医学技术无力回天的情况下,坚持做了三次大手术挽救生命,最后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将病危的父亲接回家中静养的感人故事。细读美文,最大的震撼有两方面,一是揪心的疼痛,二是欲哭的感动。能达到如此惊人的审美效果,那它究竟深藏着怎样的创作奥秘?

一、对残酷现实的准确把握

首先,疾病的残酷被作者刻画得惊心动魄。病魔的来临没有任何先兆,“突然的脑出血,让爸爸躺下了,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再没有走过一步路。这一躺,就是470天。”“我”把希望寄托在开颅手术上,然而,“爸爸手术后出现各种并发症,脖子开了一个口,辅助呼吸和咳痰。然后是脑部积水太多,另一边又继续出血。”“我”再次向病魔宣战,将爸爸生的希望寄托在第二次开颅手术,可是,“继开颅之后,爸爸最柔软的部分出现了问题。因为时间太久,插尿管造成了尿路感染,爸爸尿道大面积破溃,糜烂。他高烧不退,血压直线下降,爸爸的病情持续恶化。”“尿道改道造成了肚子上破溃口无法愈合,肚子上面两个大洞直接能看见里面粉红色的肉。”三天进行了两次大手术,然而,病魔并没有放过爸爸,而是变本加厉地蚕食着爸爸的身体。为了让肚子上的伤口愈合,“我”咬牙同意第三次植皮手术。一转眼,“470天的煎熬,爸爸骨瘦如柴,日渐僵硬的身体像标本,喉管切开,鼻子里插着胃管,尿管改道从肚子里出来。每天离不开氧气机、吸痰机,只有眼睛偶尔会转动。”病魔的狰狞、凶残和险恶,在精炼的文字中暴露无遗。

其次,医疗技术的局限性助长了现实的残酷。爸爸被“送到急诊室,医生检查。接下来,医生说:“拉回去,准备后事吧。”表面是医生绝情,背后却是当代医术的无力回天。面对“我”的竭力挣扎,第二次手术后,“爸爸被打开的一片头盖骨没有再装回去。”这是多么要命的部位,随着病情的演变,连头盖骨都已无法做到完璧归赵,这是多么残忍的现实。肚子的排泄孔溃烂后,没有其它更好的处置办法,只能“把自己的大腿上的皮割下来,补在肚子上面的破溃口。”虚弱的身体,在医疗技术乏力的情况下,也只能玩起“拆东墙,补西墙”的游戏,这是多么令人痛心的医疗现状。

最后,最残忍的莫过于在残酷现实面前的绝望。在死亡快速逼近爸爸的时候,“我已经做好告别的所有准备,爸爸在ICU抢救的日子里,我和妹妹走遍了所有的公墓,为爸爸选了一个山顶的位置。”面对无法改变的结局,或许顺其自然才是人间正道,接爸爸回家时,“我的车尾箱里拉着给爸爸准备的寿衣,里外八套,贴身的是棉质,外面的是绸缎。帽子、袜子、接气的含口钱、银元、九纹黄纸白纸我随身携带。我害怕爸爸迈不过那个坎。”所有的绝望,被“我”的后事准备推向无底深渊。行文之妙,不见泪水和哭声,大悲无言!

二、对孝道孝行的深度挖掘

所有的感动来源于“孝”的思想。“我是家里的老大,我要把爸爸曾经为我们撑起的大伞接过来,为妈妈,为妹妹撑起来。”这种孝的担当,又源于孝的传统,“爸爸曾经也是这么对爷爷的,而今天的我,是传承了父辈的仁孝,遵从内心的选择。”孝的文化基因,促使“我”这样想,“爸爸就这样死去?或者成为植物人?这都不是我们想要的选择。不管花多大的代价,我们都要让爸爸鲜活地活回来。”

孝的思想驱动了“我”孝的举动。“爸爸没有儿子,我和妹妹都是亲自给爸爸擦洗身体。”这需要惊天的勇气才能完成的孝举,无不令读者感动得潸然泪下。“我每天用轮椅推着爸爸到处走,至今走过了67条街,每天边走边给爸爸讲他曾经走过这些街的往事。”陪伴是最难得的孝,浓厚的亲情在轮椅上不断向前滚动,67条街完美组合成了一幅孝行地图,每一个故事都是亲情过滤后的精神精华。“爸爸在家的每一天,我会在床头呼喊着爸爸,读文章给他听,读泰戈尔的《飞鸟》,一句一句对着爸爸的耳朵读。”每一声“爸爸”,都是孝的传达;每一声朗诵,都是孝的升华。作者笔下的孝行,或许有些琐碎,甚至卑微,正是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感动着正在尽孝路上的千万读者。

三、对生活细节的适时捕捉

细节是文章的血肉,饱满的血肉,蕴含着惊人的力量。作者在文章里的多处细节描写,都能抓住典型,融入浓厚的亲情,读来令人无比感动。

“470天了,我每天穿过八个红绿灯去医院。”“470”是度日如年的煎熬,“八”是每天送餐单调生活的重复。两个数字背后,蕴含着无数的艰辛、痛苦和无奈。

“能听得见他脖子上那个窟窿里‘咕嘟……咕嘟……’的喘息声;爸爸心里是知道的,回家是欢喜的,我知道他‘咕嘟……咕嘟……’的喘息声其实是在说话。”失去语言功能的爸爸,发出的“咕嘟”声,都是一次奢侈的亲子交流,这绝对是一对心有灵犀的深情父女。

“妈妈抹着眼泪,笑着招呼大家抬爸爸进门。”面对死神威胁的丈夫,妻子痛哭流泪;面对亲人的帮助,她又强颜欢笑。这种哭笑不得的人生,岂是“尴尬”二字能够形容?

“爸爸在病房里继续抢救,而我一拳一拳捶向墙,我用力的、甚至是恶狠狠地把自己的手捶到白光光的墙壁、直愣愣的墙角和反射着苍白光泽的墙上的窗棱。”疼痛和焦虑填满了所有精神空间,气多的气球也会爆炸,烦恼多的“我”啊,也要寻找发泄的突破口。用拳头来粉碎痛苦和绝望,或许也算是上等选择。

“等祭月结束,妹妹把月饼一个一个拿到爸爸鼻子面前,给爸爸闻闻,告诉爸爸是什么味的月饼,闻到五仁月饼,爸爸突然睁开了眼睛,妹妹开心地喊妈妈,说爸爸醒过来了。”中秋是团圆的日子,医院里的中秋,爸爸闻到五仁月饼,才能有所反应,每一个动作都写满了感伤,这是何等悲凉?

“我们每天买很多爸爸喜欢吃的菜换着花样做,让爸爸坐轮椅上看着我们忙出忙进,吃饭的时候,我们给爸爸倒杯酒放双筷,放轮椅前面,让爸爸跟我们一起围着餐桌。我们跟爸爸说话,虽然爸爸从来没有回应过我们,但我们每个人都很安心这样的幸福。特别是妈妈,久违的笑容满面。”爸爸活着就是幸福,哪怕仪式性的存在,都给家人带来强大的精神力量。爸爸仿佛已成为家庭的精神领袖,他在,江山就在,天下就在。一种象征性的就餐仪式,是对爸爸人格的最大尊重!

四、对抒情语言的别致追求

抒情语言寄托着文章的精神精华,作者的别致抒情让美文妙笔生花。

“我们努力用祝福压制悲戚,努力将气氛营造得如圣诞节阳光明媚的早晨。虽然我和妹妹都知道这份欢乐只是脆弱的肥皂泡,轻易就能被悲伤击得粉碎,但是我们需要这个肥皂泡,需要肥皂泡上短暂的鲜艳光芒。”肥皂泡一样的快乐,或许短暂,且能给弥留的爸爸和煎熬的家人度过一段难忘的幸福时光。比喻妥帖,仿佛神来之笔。

“和浩浩荡荡的流水相反,它倒流回溯上去,昨天,前天,一周,100天,直到470天前,时间的流水停住,它凝滞下来,成为我的世界、我的大地上最深的冰原,闪着寒彻的、凄冷的光。”回忆爸爸住院的时光,“我”似乎掉进了冰窖,“冰原、寒彻、凄冷”等词,无疑给“我”当时痛苦的心灵拍照。

“恨不能用自己的阳寿去换回爸爸的几年光阴,但一切显得毫无意义,又那么无用、无力。”人最宝贵的是生命,把阳寿换给爸爸的情感抒发,足见女儿对爸爸至爱的深刻表达。

“分分秒秒都面临诀别,分分秒秒都在煎熬,分分秒秒都在祈祷爸爸渡过难关,奇迹般醒来。就像无数钢针扎身上,走着也疼,坐着也疼,睡着也疼,爸爸病倒的事实压得我无处可逃。”“分分秒秒”给人以紧迫感、仓促感,“诀别、煎熬、祈祷”等词又给人以深深的疼痛感、无奈感。钢针一样的疼痛,伴随着“走、坐、睡”,几乎涵盖整个生活,这样的锥心之痛简直无以言表。精准、有力的炼词,令人拍手称快!

“这一块最高、最硬、最顶部的骨头,封存和展示着爸爸哪一段记忆?哪一份情感和哪一缕不舍?它护佑和滋育着爸爸三魂六魄的哪一道魂灵?白白的头骨,渗着鲜血的头骨,网格状的头盖骨,这就是我的爸爸?那个深爱着我,那个我以为会是永恒靠山的爸爸,居然以这样一种方式与我对视,让我触摸!”疑问句的巧妙连用,引发对爸爸的感恩和悲悯,惊天地,泣鬼神!对一块头骨的抒情,深深触及读者的的灵魂。

“我和妹妹心疼得真想撞天,也期望这一次又一次的开颅就是撞天,就是要把天捅个窟窿,以便找出神仙来救活爸爸。”夸张的抒情,丰富的想象,刚好是内心真情的表达,“我”和妹妹对爸爸生命挽留的心情是何等强烈?那种强烈似乎已接近走火入魔,否则不会将生命的挽救寄托于神仙。

“医生又问我们,是否继续抢救?我拼命点头。我还是不敢放弃,我怕自己提着的这口希望之气坍塌,自己也就倒下了。这个时候仿佛我的胚胎之初,爸爸在,我的命就在;爸爸离去,我的胎息和魂灵也就会倏然消失。”对爸爸生命的永不放弃,源于“我”对自己生命的追溯,这是精神寻根的刻骨表达。

“若有一天,爸爸离开了,也并不会是一个终止符。爸爸会换一种方式陪着我们,在山水间,在世界的每个角落,爸爸都在。”用爸爸永恒的精神来抵消他肉身的消亡,拓展后的精神境界,在生死之间微妙地找到了平衡点。

“每天都在,也都是告别,但每天也都是新生。”家人与爸爸作伴,让弥留的爸爸内心安然。爸爸的生死劫,促使“我们”对这段特殊的日子倍加珍惜,这段特殊经历让家人的思想得到淬炼和升华。看似矛盾的语言,传递着深刻的辩证思想。

《每一天都在告别》可圈可点,其文学价值不可低估。然而,暗伤也有几处。一是语言表达偶有不流畅、不简练、不准确的地方。如:“但这丝毫不影响大家欢天喜地欢迎爸爸回家的气氛。”动词“欢迎”前边缺少结构助词“地”,导致读起来不流畅并违背语法规律。“医生劝我们理智考虑,举例说我们可能要面对的无底洞:时间、精力及金钱的投入。”这个句子就有累赘的嫌疑,若改为“医生劝我们理智考虑,可能要面对的无底洞:时间、精力及金钱。”或许更好一些。“医生是最好的预言家,后来的一切,全部都朝着医生警告的方向发展。”句中的“警告”一词的使用值得商榷,它含有强制、恐吓的意味。此处用“预言”会更妥当,它与句中“预言家”的身份对应。“全部”和“都”语义重复,二者只能留其一。二是有一处逻辑不连贯。第五段写车里拉轮椅的情节,应该跟在第一段后边,因为第一段写的正是出院时拉着的许多物品。三是有的地方分段太频繁。如:

“470天前,是2019年6月19日。

那是个夏天的凌晨。像酷暑中的冰刀一样,一生的疼痛都在那天凌晨疯长到极致。

爸爸忽然发病。

送到急诊室,医生检查。接下来,医生说:拉回去,准备后事吧。因为病人脑出血量太大,没有抢救的必要。”

以上四个自然段,写的是一个完整的事件:2019年6月19日凌晨,“我”的内心无比疼痛,原因是爸爸病情严重,医生劝告放弃治疗。既然是一个完整事件,总字数也不多,就应该四段并一段。分段频繁,显得凌乱,有支离破碎之感。

整体而言,瑕不掩瑜,这篇散文的内容、语言和情感表达有过人之处。它多方面的艺术成就,值得肯定和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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