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弦歌的美文
【按：《中师生》公众号收到江津师范毕业生刘小平老师转来钟治德老师的文章《抗战时白沙札记》和《江津师范学校1980级5班同学会序》。钟治德老师古文功底深厚，读来对百年江津师范顿肃然起敬。我们将两篇文章放一起发布，以感谢刘老师、钟老师的支持和大家《中师生》公众号的厚爱。】
原题：抗战时白沙札记
作者：钟治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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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津师范旧址座南面北，左有大江横过，右有驴溪映带，葱茏驴溪半岛，为沙城地理人文象征。驴溪发源于娄山余脉蓼叶湾，旧时两岸多梨子树，名梨子溪，土音讹转为驴子溪。明清旧地理志白沙有碓溪，又有碓溪里，碓溪或为驴溪本名。秋冬之季，水瘦山寒，驴溪一线清流，溪上卧一沧桑石桥，丝线桥也，沟通半岛与白沙。白沙以酿酒业闻名川江，参差十万人家，号称川江第一大镇，居民好饮，每出辄逢醉者。江津师范旧址，抗战时多安置文化名流，台静农、胡少石、唐圭璋、卢前诸公讲学于斯，时有“驴溪出书生，白沙出醉鬼”之谓。只恨吾辈晚降生六十年，无缘做诸公弟子。余1980年负笈求学于此，驴溪之意象，或将成为一生牵挂。一念其烟雨晨曦，逝去之青葱岁月，遂历历在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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驴溪自南面黑石山北流，在半岛尖沙嘴北缘入大江。黑石山以人文繁茂称蜀中名山，国学大师王利器联曰：书声远送白沙外，诗冢长留黑石中。诗冢，白屋诗人吴芳吉墓茔也，白屋诗中，咏驴溪之作，无不清奇瑰丽。驴溪入江处，一抹浅滩散漫，溪水浮光掠金，丝线桥横跨浅水，衔接津梁之石板路径镶嵌沙滩边缘，远望如线如缕，此桥得名，缘于此景。黄浊江水，缥碧溪流，交汇于斯，古桥浸染为苍黄色，三尊石砌桥墩，迎水面凸出，镌刻作牛头，六条大牯牛载浮载沉，从容吐纳。过桥东行沙滩，路径斜上土坡，近市井，有古黄葛树，三人方可环抱，此乃入白沙古镇地标。复东去，遂入板壁平房街道，有杨柳街，旧有碧柳院，吴芳吉故居也。求学驴溪，吾尝觅诗人旧迹而不得，聊仿前不见古人之叹，写有“驴溪缥碧，一泓秋水想伊人；古榕离披，满腹诗思怅往事”之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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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线桥西，有河滩铺展，面积逾百亩，俗称西河坝，位于白沙镇西故称。滨长江而起，自西而东走过，平沙卵石，景致单调，大江白帆紧，长河落日圆，陡增书生之意气。抗战军兴，冯玉祥将军募捐于白沙，会场即设于此河坝。就读于白沙之众多清贫学子，绝食三日，省钱捐献，此举感动白沙一镇，各界踊跃捐款，创中国一时一地抗日捐款之最高纪录。又，中国音乐史上首次万人大合唱，在此河坝诞生，高唱抗日救亡歌曲，响遏行云，嘹亮一阕青史。长江一滩涂，垂照抗战文化史册，但凭一腔爱国精神也。踯躅于西河坝，漫漫黄沙，累累卵石，书生情怀凉满河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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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河坝南缘，驴溪半岛岬角出焉，有灰青色砖柱耸起，为水际线与岛际线分割坐标，是为津师校门标志。校门柱子起于土山之上，黄土青砖，相得益彰。余求学津师两载，尤爱此处乃观景妙高之台，是英雄铸造之地，为山川灵秀所钟，总是掀动书生衷肠。四围江山，若隐若现，奔来眼底。东望东海沱，古镇白沙临水摩崖，南望黑石山，则白屋吴生葬诗魂之处也，北望成渝铁路，通衢比邻庭院，则抗日名将夏仲石将军之故居也，西望半岛来龙，厂房掩映，则宋美龄兴办之新运纱厂也。山川炳灵,往哲挺生,历史留痕，每一登临,令人油然而生向往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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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范校门之四尊砖柱，为战时简易乡村师范旧物。两两靠近，中间约七尺间距，侧外两根略小略低，勾勒明间与暗间对比。门框主体两柱高可丈余，顶层青砖，敷铺而出，成为柱檐，风化呈土色，苔藓点点，野草离离。穹窿门顶早颓，一凭断柱诉说沧桑。抗战时期，众多文化学术机构迁建于白沙，驴溪之畔遂成大后方四大文化区之一区，其时中国重量级文化人于斯进出，陈独秀、欧阳渐、台静农、方孝博、沈尹默诸公之讲座，肃穆学术殿堂。南京大学文学院长胡小石流寓驴溪半岛，有《白沙山居》诗云：“厌梦重重肺腑山，江流何日解连环？林花且伴潜夫住，溪月知径故国还。触雾浇胸宜白堕，趁墟帕首学乌蛮。羁栖未觉飘蓬远，喜见春田雉子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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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堪舆家陈作龙云：白沙山水乃心肺连环，为蜀中二十四穴宝地之一。其山脉来自大娄山以远，黑石山圆润为心脏，以驴溪为血管，牵起两页肺腑，东有万家山，遛马岗，西矗人高山，逶迤出驴溪半岛。驴溪玉带水，系于大江，白沙东海沱乃硕大圆环。上引胡小石诗《白沙山居》，首联当做是解。小石先生为金陵大学、中央大学名师，籍浙江，其时南京沦陷于倭寇，故有明月故国之思。胸中块垒，武夫以剑浇之，文人以酒浇之。何以解忧？唯有驴溪槽坊白酒。趁墟，闽浙语，巴蜀赶场也。白沙周遭百余里内乡民，辐辏赶场。乡民多系白帕，夏擦汗趁凉，冬缠头保暖，此亦巴蜀乡土常景也。白沙扼川江要津，为巴蜀文化与云贵文化分野，乌蛮之谓，在乎两可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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驴溪源出深山，泉水集成，水尤清冽。欧阳修有云：酿泉为酒，泉香而酒洌。驴溪当之，酿酒业勃兴于明清，驴溪东岸，鳞次槽坊，栉比酒肆，颠连直接白沙，为古镇槽坊街。驴溪白酒，俗名槽坊酒，注册红茅烧，入口润喉，香浸五脏，力透六腑，乃上世纪四十年代蜀中名酒。胡小石《红茅烧》诗云：“江村地僻足人烟，一饮红茅斗万钱，日日街头逢醉客，去年谁道是凶年。”江村当指津师比邻之马项垭，驴溪半岛迁入学院之前，寥寥几间板壁平房，为乡间幺店子。学院迁入，幺店子遂为街市。学因时兴，店因校旺，此之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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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日军兴，白沙迁来国立编译馆、国民党党史研究馆、商务印书馆等著名机构，驴溪半岛安置国立大学先修班等院校，一时名师如云，俊彦星驰。有“江南才子”之称的卢前来此执教。卢前精通散曲，饕餮君子，善吃嗜饮，流寓驴溪半岛两载，于斯著有《白沙集》与《饮虹乐府》。余向恩师唐仁权学古典诗词，得见此二书，至今还能背诵数首短令。如“白沙游，溯江西上路悠悠。巴山烽火人来又，世外维舟。朝天古渡头，溜马花岗口，红豆孤村右。绸缪岁月，岁月绸缪。”白沙东海沱码头素有小朝天门之称，左上有山，名溜马岗。红豆孤村在津师之西五里处，有红豆树硕大无朋故名。其时卢前家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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驴溪半岛狭处仅宽百余米，地形酷似马项，故名马项垭。马项细处有古黄葛树，右上有土岗隆起，为半岛脊梁。右去石板短街，泥墙板壁住户相接，蜿蜒二、三百米。抗战烽火起，白沙为文化机关迁建区域，荒村短街遂成文化名流流寓之所。时胡小石、卢前、叶广度、沈尹默、台静农等寓居于此，半岛荒村，竟成弦歌文章风流荟萃之地。台静农寓所，比邻古黄葛树。胡小石寓所，为项垭居东首第一家。马项垭石板街道至胡先生门前，此处系驴溪半岛交通要冲，石板路径一分为二，一径平通津师校园，一径斜下西河坝江边，殊途同归白沙。遥想当年，一代名师胡小石卜居于斯，先生之门，门庭若市也。胡小石口占于驴溪诗曰：“山村过雨净无尘，孤岛翻空白是银。明灭斜阳秋草外，全家二载住江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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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项垭石板街坑洼曲折，街宽丈许，板壁墙尘封旧时标语口号，文革遗风昭然。街西去，止于古黄葛树树下，石板街分作两径。一路东下，入竹丛，跨驴溪二桥，沿驴溪东岸，过东山山麓，行经白沙。丝线桥为驴溪第一桥，驴溪二桥是抗战时搭建之便桥，经洪水即颓，屡次复修。余就学驴溪，二桥为钢管构建，锈迹斑斑，影入碧水，半溪斑斓。吾爱至白沙看电影坐连环画书摊，涨水季节不向驴溪渡口缴纳一毛买路钱，傍晚每每循此路绕道回津师。驴溪半岛葱茏秀出水之湄，虽云隔河一千里，似乎举臂即揽入怀。三三两两罾渔船闲散溪边，偶有渔歌唱晚，炊烟平贴碧流漫入丝线桥外之长江，徘徊不去，良多趣味。树影黝黝，半岛东沿之龙眼树也；乐声袅袅，津师琴房之风琴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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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项垭古榕树西去半里，至新运纺织厂。旧式厂办抱踞圆润低岗，新式厂房横踞路边，俨然杖藜老翁守望时髦女郎。厂办泥墙四合院落，苔痕上阶绿，曲径卵石新，木格花窗，竹影婆娑，蹲踞圆润山岗，左倚驴溪，右面长江。厂为宋美龄女士创建，时抗日方殷，蒋介石倡新生活运动，有夫唱必有妇随，是有白沙新运纺织厂之建。冯玉祥将军至驴溪半岛演讲募捐抗日，兼为新运题写厂部招牌，宋美龄女士磨墨铺纸，堪为民国野史谈资也。尝闻驴溪野老言，宋美龄自白沙步行至马项垭，花枝招展，频频向蚕妇村氓挥手致意，第一夫人风采照临驴溪，是溪山有幸也。余闻而感言：第一夫人能征服美利坚合众国，遑论荒村孤岛？新运纺织厂后与永川松溉针织厂合营，更名白沙针织厂，以生产毛巾驰名。余入津师报名之初，以一元五毛钱，购得一方厚实毛巾，其上有“白沙针织”字样。驴溪半岛两载，该毛巾既做澡帕又做脸帕，犹记当年感概：清贫学生一块帕，洗脸又勒胯。并非以不讲卫生自矜，其时男生寝室，均是这般风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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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运纺织厂西行三里余，至红豆树农场。红豆古树斜矗，老干虬枝，颇肖国槐，结籽红云染碧叶。王维《相思》云：“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此乃才子佳人春思，抗战时期白沙红豆树，为国立女子师范学院附中，执教者多有才子佳人。时文怀沙于斯教书，柳亚子有《次韵和文怀沙即寄白沙红豆树村》：“抱石怀沙黯涕零，白沙循迹岂初心。相思红豆江南种，棋局年来惯不平。”其时黄碧野就读于驴溪半岛国立大学先修班，于红豆树附中充一代课老师。高中语文教材之《天山景物记》，系碧野先生佳作，当其半工半读于驴溪半岛，仅为文学青年耳。吾就学驴溪，感染先贤事迹，有《驴溪感怀》：“美哉驴溪岛，明珠出碧涛，不负津师行，宏愿在今朝。”岁月蹉跎，一事无成，书生好作大言，此之谓也；青春虚掷，抱负成空，无颜重践旧地，徒增叹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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驴溪半岛沟通白沙古镇，有驴溪渡口。渡口位处津师旧校门东畔老龙眼树下，长江汛期至，丝线桥没入水底，辄于斯设渡口，三只驳船串联，实乃浮桥，水涨船高，缆绳系于龙眼树根部，刻勒印痕深数寸。津师校园东沿七棵古龙眼树，有一棵佝偻矮小，乃岁岁年年缆绳摧折之故也。囊时为义渡，余就学津师时，承包风起，义渡嬗变作过渡交费。守护之人，张氏三父子也，酷似三兄弟，均赤裸上身，下着短裤，傲视行人，手拍胴体，作蓬巴之声，津师女生过渡，每每心惊。路人称三父子排序，曰张大张二张三，序群有意乱伦，发泄不满也。渡口时有群殴干戈。余尝目睹张氏父子力战二十余群氓，父抡斧头，两子舞渔叉，自渡头打斗至津师操场边，父子兵一直占据上风。其时，吾阅读《水浒传》，联想迁移，狂赞曰：壮哉张家父子兵，若逢大宋宣和时代，水泊梁山替天行道杏黄旗下，阮氏三雄而外，再添张氏三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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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师蹲踞之驴溪半岛乃先贤刘胜所捐义冢地，凡白沙居民死后均葬于此，荒冢累累，荆棘丛生。刘胜事迹，仅存此端，余不可考。1933年，于驴溪半岛创立四川平民教育促进会白沙实验区，迁荒冢，平官山，筑屋舍，辟操场，始创江津县简易乡村师范学校，此乃吾师范母校之前身。抗日军兴，白沙遂成国民政府文化迁建区，迁入国立大学先修班、国立女子师范学院等院校。尝闻刘同理先生云：津师之土墙四合院，系简易师范旧物，颇有西洋风味的教学楼、办公楼乃学院迁来所建。一时美女才女如云，驴溪平添芳容。从此崛起之才女，名载文化艺术史册者，难尽其名。吴练青女士曾回驴溪觅旧踪，挥毫写就《秋兴八首》，诗书俱佳，兹选其一：六载投亡别帝京，重来旧地不胜情，梦回无奈驴溪月，一枕寒光照泪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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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师女生院址，为耸起之圆润峦头，酷肖马头，旧时堪舆家有云：马项之上出马头，银沙风水一望收。银沙即白沙，长江汛期过后，沿江滩涂，水落沙积，触目银色，白沙故名。女生一院，独占半岛鳌头，国立女师从此崛起之女性，多有建树，江津师范培育之名师，女生尤多。幽微之存风水，显赫昭于社会，岂能一笔抹杀之？置身此制高点，眺望大江北岸，山似游龙，拱俯来朝；俯视东去长江，孤帆远影。至若晨曦日入，则见大江波光粼粼，山影倒映，江天一色，几点渔舟，两行秋雁。前贤品评驴溪景观，有东海日出，江边晚霞，石笋奇峰，驴溪渔火，荷亭月色等名目。叶广度《自题驴溪憩影图》诗云：“老树盘根错，百年气势雄。烟云横岫北，风雨听江东。水落长桥阔，人来短棹通。孤亭天地大，陇上一声钟。”叶广度，川省遂永人，八年抗战中，羁旅白沙任江津简易师范生物教师，兼职于国立大学先修班。叶擅诗，执教津师期间，著有诗集，今轶。叶精风水之学，通庭院美学，著有《中国庭院概观》，为民国大学园林教程。广度先生诸公，开驴溪一代文风者也，教泽绵长，继者砥砺，津师所以为巴蜀师范之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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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师女生院东望，隔驴溪，葱茏跃出一山，名东山。东山之东，另出一低山，名白苍山。山岚散处，隐约可见旧时房舍，为国立女师院校本部旧址。其时女子师院聚集一批民国著名学者，如台静农、舒芜诸公。叶广度先生名以文章著，结缘诸贤，其做于驴溪半岛之诗集，由台静农先生作序。吾研究津沙抗战文化史，百计穷搜广度先生诗集而不得，却觅得台先生序言。见于舒芜《谈龙坡杂文——悼台静农先生》中，序全文云：“夫兰以香自烧，膏以明自销，固达士所深惜，而人情所难为。然而呵壁问天，日斜叩鹏，倘佯泽畔，歌哭无端，忧能伤人，意自难免。吾友叶君广度，少有奇节，壮历忧患，丧乱以来，憩影沙头，问樊迟之稼，学东陵之瓜，似乐放逸，与世相忘，而骨鲠横胸，芒角在喉，发为歌咏，多见慷慨，是岂如渊明所云人生实难，有弗获已之情乎！丙戌之夏，余困居旧院，槐阴蔽道，鼯鼠当阶，昨犹弦歌，今若败刹，环诵斯集，感喟不胜，恨无藻翰如吾广度，以抒愤懑于万一耳。”稽之纪年，“丙戌之夏”乃1946年夏，时女师院、先修班被民国政府解散，静农、舒芜、广度诸贤，沦为失业。“余困居旧院”之下云云，即源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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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师之元老建筑，均由叶广度先生设计，倚山峦，跨土丘，以低层平房为建筑主体，竭力凸显驴溪半岛之岛际线与水际线，是以营造出亲自然、兴人文之恬淡清幽环境。先生有《驴溪遣怀》诗曰：“行役银沙里，蜗居又六年。知音亲翠羽，养性喜流泉。欲雨蜻蜓扑，含晴粉蝶穿。还思风月好，独立看江天。”广度先生寓居津师八载，深得驴溪半岛风物精华。叶先生设计之“田”字型四间平房教室，独步蜀中学校，一时成为标本。以传统书院单间教室衍生，蹲踞半岛马鞍低部，弥补地理环境而不破坏地脉整体，与地物浑然融合。吾在此平房北侧第一间教室度过两载中师时光，心境由浮躁而归笃定，文化之潜移默化，不可小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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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师田字形四间教室处半岛鞍部，佳木扶疏，禽鸟相鸣，山形回抱，驴溪盈盈，一湾好水。尝闻唐仁权先生教言：旧时驴溪八景，以驴溪曦月为第一，水涌半岛，月映驴溪，四间教室西侧乃最佳观月去处，吊脚楼厕所正得其中，不当为厕所，而当为驴溪观月台。求学津师，吾于唐恩师前获益良多，每于月朗风清之夜，品味先师话语，稽之实地，始知先师之论，乃深得山水大美者也。先师为论持重，为人平和，有学者风。吾从先生学古文、学古诗、学古音韵，略能窥堂，未能入室，此乃人生长憾矣。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津师师长，吾默然心祭者，唐先师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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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仁权先生教授《春江花月夜》，春江明月之思，诗意哲理熔铸一炉，明月在胸，思接千载，视通万里，所谓一代名师也。先生给我开小灶，曰：春江花月夜体，诗歌之大雅也，熔铸情景色感，当用心揣摩。先生藏书，有吴练青春江花月夜体之《驴溪月》，吾抄得之，至今犹存，字迹发黄矣，先生仙去，已然二十又五载也。吴诗云：“万事人间马年风，浮云冉冉散秋空。驴溪水印驴溪月，夜半无言独自东。驴溪汩汩几多秋，驴月团圆映几洲；此夜溪边人独立，不知何处觅扁舟。升沉驴月跃华辉，驴水东归人未归。游子遥怜同此夜，离魂同向梦中飞。济世无方向玉京，江山犹昔莫伤情；驴溪月色争夸好，四海何时一样清。驴水堤东尽险滩，千秋驴月出林端；万方今夕知何似？千百游鳞过激湍；护国将军气贯虹，生为英杰死为雄；丹心皎比驴溪月，夜夜寒光漱碧空。浩劫同悲遇此时，家仇国恨乱如丝；驴溪月庆升平夜，玉手回春知是谁？新词宛转自天成，驴月垂垂影欲倾；解语喃喃驴溪水，伴人吟着断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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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得浮生理，淡泊养天工”，乃吴练青名句也。吴练青籍海南琼县，抗日战争时期流亡驴溪半岛，就读国立女子师范学院，上引《驴溪月》即此际之作也。一代才女，学成于驴溪，后为川大名教授，再后定居香港，才艺名满香江。遥想驴溪当年，来往几多才俊，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实乃雄浑气象。时巴县俊彦佘雪曼，自中央大学艺术系毕业，来女师院执教，才女俊彦相逢驴溪之畔，缔结姻缘，胜却人间无数。吴练青著有《练青诗选》，论者以为堪与丁玲《还轩词》比肩。佘雪曼为《文心雕龙》研究大家，能双手同时挥毫创作书画，才华誉满华夏远播海外，1950年创雪曼艺文院于香港，立雪曼艺文馆于重庆鹅岭。艺术无声，风化有形，德被千秋，携手于驴溪之佳偶，实为当代中国艺术界之典范伉俪。
附：江津师范学校1980级5班同学会序
四川省江津师范学校，其前身是1904年（清光绪三十年）就几水书院改设的江津县立师范专习所。1977年恢复招生考试，1980年10月，来自原江津地区各县的45名学子，建制成为江津师范学校80级5班。2009年7月，该班同学聚会江津。叹时光如水似驹，感同窗情谊可珍，爰是为序。
巴蜀名镇，白沙之西，长江之滨，驴溪之畔，师范开篇，文化承续。朝闻幽林之鸟啼，夕观长河之日落，乃修业之福地，实治学之庠庐。文脉醇厚绵长，陶铸才俊无数，上夺乾坤造化，下益社会繁庶。岁月沧桑，风云乱度，“读书无用论”喧嚣，教林圣地蒙污。岁在丁巳，邓公重出，解除学禁，招考恢复。有教无类，中榜有限，才俊抡元，我辈有幸，忝列其间，是有津师八零五班之建制，始有驴溪西窗共读之情谊。
有幸相聚，驴溪同源，教学相长，诲人不倦，上下求索，师生无间，学高为师，行高为范，明德博学，术正品端。教育之道无尽，永远止于至善。术愈用而愈灵，品弥励而弥坚，以智慧浇灌心田，用胸怀雕琢明天。所喻由于所习，所习由于所志，高明所以覆物，桃李所以争艳。启蒙恩深，直薄云天，文化道义，重于泰山，厚德载物，日月共鉴。
春寒秋冻，六百余昼夜修得正果；焚膏继晷，四十五学子终获颖脱。秉津师之精神而鼓舞，肩时代之重任而壮阔。教育为基础，百业可开拓。大潮熔铸涓滴，振兴竭尽绵薄。报国曾经立志，踏平几多坎坷。为文为学，文苑学海扬波；从政从商，政坛商海放歌。桃李自成门墙，业绩编程史册。有颜对母校之旧馆，有成报恩师之嘱托：改革三十年，吾侪岂蹉跎？解惑从未释卷，奋蹄何须鞭策！
昔我往矣，同学少年，今我来斯，白发苍颜，岁月如歌，馈我何浅？挹驴溪而齐祝，指长江而共勉：西窗共两载，人生伴百年！
作者简介：钟治德，男，汉族，1964年生于重庆江津。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杂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通俗文艺研究会会员。文风古貌苍苍，以《聂荣臻元帅陈列馆记》、《重修石门大佛碑记》、《杨宏勋先生墓志铭》等为代表，该类作品，构思独到，文笔精美，少有能及，因此赢得“巴渝怪才”赞誉。当过教师，做过记者。现为地方史志专职编研，史志专著有《陈独秀在江津》（中国文联出版社）、《中国共产党江津地方历史》（1—3卷，中共党史出版社）、《中国共产党重庆历史·江津区卷》（重庆出版社）等20余部，计约六百余万字。近年受聘为团中央中青在线旅游文化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