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灶台的美文
日暮人间暖，炊烟袅袅升。
柴禾在灶里“哔哔啵啵”地燃烧，火苗闪烁飘忽，在灶口舔舐柔软的舌头。浓浓的烟尘在昏暗的灯光里细密交织，流淌淡黄的温暖的薄雾。
这是灶台美好的时刻。我和两个妹妹整齐地围在灶台边，我高出灶台一个脑袋，两个妹妹没有灶台高，站在凳子上，我们的眼睛随着母亲的操作而不停地转动。母亲将白白的面粉倒入一只盆里，加点水，慢搅拌，和均匀，用力揉，揉捏成有筋道和韧劲的面团。然后，往锅里倒一点菜油，菜油煎热出烟，再把面团揪成小碎丸，按压成圆圆的小饼，次第丢入锅中。“吱吱吱”，在缕缕青白烟雾里，小饼渐渐变成有点锅巴有点油腻黄灿灿的粑粑，香喷喷的味道迅速扩散漫溢，满灶满屋更加生动活泼。我和妹妹的口水溢流，肚肠咕咕，饥饿加剧。母亲把煎出的粑粑，做出几种吃法，或干嚼，或煮汤，或切成细条拌作料，每一种吃法的味道不一样。
这就是我们的“晚宴”，简简单单，但一“粑”多吃，把“晚宴”搞得有板有眼、有声有色。在那艰辛的岁月，母亲在短缺而单一的食材上想办法、做文章，让我们吃得津津有味，把肚皮塞得鼓鼓胀胀。
汪曾祺说：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我们的生活就蕴藏在这简单的“一碗”里。活出烟火气，是母亲给我们的生活态度，我们吃得有滋有味，也活得有滋有味。有了生活的“滋味”，就可以轻松抵御生活的困境，迈出稳健而坚实的步子。
于是，母亲深深地寄托于灶台，系着围裙，挽着袖子，头发贴着脸颊，在一方小小的天地不停地忙碌，菜刀咔咔地切击菜板，锅铲喳喳地敲打锅边，碗盆叮叮地碰碰撞撞……演奏动听的乐章。这乐章，母亲演奏了多少回，我记不清。
只记得，灶里的火光把她的脸颊映得通红，皱纹日渐细密；只记得，弥漫的尘烟呛进她的鼻里，她轻微地咳，身体微微颤抖；只记得，她熏红的双眼，眨闪眨闪，泪水淌流，抬手拭擦；只记得，灶台，还有灶屋的壁头，一日日地变黑，那是她留下的抹不去的影子……
我和妹妹渐渐长大了，像母亲一样流连灶台，递柴烧火，洗菜切菜，撑锅执铲，让母亲松松肩松松手。饭煮好了，我们在门口大声喊：“爸爸妈妈，吃饭了。”在远远的山坡上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听到了，回来了。”我们有时箜干饭，有时煮稀饭，有时还会炒一两个菜，见父亲母亲太劳累，有时给他们一人煮一个鸡蛋，埋在他们的饭碗下面。父亲母亲或担或背摇摇摆摆地回来了，看看桌上热气腾腾的饭食，汗水滚落的眉宇间漾开幸福而满足的笑。一家人围坐在桌前，热闹地吃，分外香甜。
有烟火气的人家，人情味更浓。有客人来时，灶台就热闹非凡了。母亲把平常留存的好吃的一股脑儿搬出来，灶台上放不下，就放在案板上，案板上放不下，就用凳子搭个簸箕来摆放。这时候，让灶台见识见识平常难得相见的猪肉、鸡肉、鸭肉、鱼肉。这时候，一方小小的灶台，飘逸的不单是麦粑味、米饭味、蔬菜味，还有酱香四溢的炒肉味，还有香浓不腻的炖鸡味，还有清淡醇美的炖鸭味，还有麻辣鲜香的烧鱼味，还有刺鼻辣眼的姜味、葱味、蒜味、花椒味，还有许许多多其它诱人的味，一齐奏响人间烟火鼓噪喧闹的交响乐章。
在交响乐章中，客人喧嚷着欢笑着，整整齐齐地围满桌子，筷子在大大小小的碗碟间来来往往交交错错，熏陶烟火，大快朵颐，酣畅淋漓，人情满满。有了满满的“人情”，就能抵御人生的孤单，避免一场孤独的旅行。
到了寒冬腊月，是灶台最温馨的时候。这时，放了假，我和妹妹都从学校回来了，父亲母亲为补充我们缺乏营养的身体，计划着杀了过年猪。把猪脚、猪骨腌上盐，再挂在梁上吹一吹，风一风，就可以炖盐猪脚、盐骨头了。
母亲头天晚上把要炖的猪脚和骨头取下来，放在水里浸泡一夜，泡走盐分，泡软肉质。第二天，母亲早早地起，甩开手膀，把猪脚和骨头宰细剁碎，再在灶台的上下前后刷锅烧火，一阵紧张忙碌后，当大大的鼎锅里渐渐飘出肉香和丹桂沙参的药香时，节奏就缓慢下来，取出灶膛里部分柴块，只需一块两块细微地燃烧。
灶里细火慢煨，锅里咕咕唤叫，肉香药香浓浓烈烈不消不散，溢满整间屋整座房，把满屋满房的寒冷煨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煨出融融的暖意和安宁的气息。母亲、我和妹妹在灶台隔壁的屋间，静静地各做各的活。母亲做针线，咝咝地拉一会儿，咔咔地剪一会儿，便起身去看看锅里的火候，向灶里添一块两块柴禾，不急，还不急，鼎锅还要慢慢煨。我和妹妹坐在桌上做作业，听着从灶台传来的柴火燃烧声和汤汁鼓动声，极细微，又极悠远。那朦朦胧胧的白雾，那飘飘绕绕的烟火，时不时地刺激着敏锐的嗅觉和饥饿的肠胃，但心里很适然，不会为饥饿的肠胃担忧，过不了多久，饥饿的肠胃将有汤浓汁鲜糯糯黏黏油油腻腻的人间美味亲切侍候哪，感觉漂泊的心得到抚慰，生活的累得到拂抹，人间的爱愈加浓烈。
灶台的温馨，希望长在；灶台的烟火，希望袅袅燃烧。于是，敬奉灶神，祈愿灶神，寄托袪邪、避灾、福至的愿望。平常里，一家人不吵不闹，和和满满，不让灶神烦恼伤神。固定时日，还要敬灶。每年的腊月二十三，天黑下来，在灶前“噼噼啪啪”放响鞭炮，然后上香，烧纸，作揖，敬送灶神上天，嘴里念念祈愿：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除夕之夜，又放鞭炮，上香，烧纸，作揖，恭迎灶神返回人间。迎接灶神的当晚到正月十五的晚上，还要为灶神照锅灯，往碗里倒入菜油，浸湿灯草，碗放锅中，点燃照亮，照燃通夜……
我看见母亲恭恭敬敬地点燃锅灯，在漆黑的夜里，锅灯袅袅绕绕，辉辉煌煌，亮亮堂堂，灶台显得十分祥和而温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