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社会陌生人的美文

文／坡度（苏州）

往返于火车站和灵岩山，38路的运行距离不可谓短，发车频次也高， 又因全程经停站点无一例外都是人群密集之处，去而复返，也许一去不返，这趟车的使命便是为了予人实现各种目的而提供最廉价而又安全的服务，它的运力可谓强大。

打算日益坚固，退休后的生活我打算回北方度过，然而我却并不知道谁可以为我的打算提供担保。物是人非，回去的结果其实在我意料之中，诚如我这些年重新生活于这片故土，唯乡音不改罢了。岁岁年年人不同，这个规律永远是科学的。

活在当下，移步换景，于所见所闻中默默感知社会活动，对那些仍能令我心有所触的事物进行分析，施以辨别和判断，归类，存档，删除……这是被我养成颇久的习惯，我仍饶有兴致，察言观色，从各种表情中去发现蛛丝马迹，以此猜测这个人的心情向好还是趋恶，平静呢，还是漠然，此诚扮演的角色所处地位乃否强势，还是较为“弱鸡”？这些观察对我来说是有益的，最直接的好处是它们能使我的心理保持活动，大脑的运算可以与时俱进，可以让我不至于过分地关心自己，使我内心的纠结发生转移，刺激我的兴奋点，也有益我尽快冷静下来……

公交车显然是一个极佳的场景，空间相对封闭而流动性又好，较易与人面对面，将目光投送到这个人的脸上，偷偷对他进行一番扫描，对他的表情进行识别，更新隐藏于我大脑里的数据库，为我心里的运算提供“燃料”，使我的算法保持先进，让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不被固定，这个办法简单而有效，当然，它也是一把“双刃刀”，既有益于我积极地生活下去，也会让我的观点更为消极，所以须将一些信息在大脑里进行加工，让自己多感觉一些这个世界展现我的善意。

每天都能较为准时地到达胥门公交站的那趟38路头班车对我来说它的意义殊为不凡，每能使我感觉它对这个世界进行了浓缩。

其实这个世界只有两种人，乘这趟车可谓无数，结果便十分清晰了：一类人永远是两手空空的，另一类则似乎永远在负重。这趟车的多数则属于一帮年龄大于七旬的老者，经久观察，这个团体的成员几乎是固定的，每与他们“撞脸”，可谓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们是去灵岩山攀登的，却未经相约，不谋而合之故，家中既无事不若早些出门，使筋骨尽快得到活动，让皮肤尽快吐故纳新，此诚可以大块噫气，会当临顶一览而小，可主意定了多次我还是不曾实现，真的很想与他们撞日而行，和他们一起去出出汗。

他们予我相敬相爱之感的日子可谓弥多，不拘大小，不拘贫富，不拘地位，不拘性别，不拘沉默或善谈……亲和之力在此间的展现尤其明显，每能被我看见上一站的乘客对下一站的上车的“队员”之欢迎发乎肺腑出乎于声，真诚热烈，频率谐调而稳定。每天的早晨耳闻目染于这样的场景，能不悦乎？

最让我吃惊的一个发现是在上个月吧？方知经常被人让座的一个乘客居然九十六岁高龄了，我却一直以为他顶多八十五。那是在另一位女乘客的介绍下我才对自己的认知进行了更新，从她和别人交谈中得到的这条信息起初真的险些让我惊掉了自己的下巴，继而又觉自己得到了这样一种双赢：明天和意外俱为我有。

然而他们也是一群最熟悉的陌生人，判断迄此未谬，自从对他们进行观察以来，从未听他们谈及内心的幸福和痛苦，无非嘻嘻哈哈，剧情如一，便又让我颇费思量：倘若干年后不再与他们相见的话该从我的记忆里如何判断自己的生命里真的出现过这样的一族？

这时刚想起来，有一个乘客从我的视线里竟消失多日了，也是从人们的交谈中得知他乃去医院照顾自己的妻子。忽然念及，便忽然产生了一个希望，希望自己尽快可以又看到他，或者，尽快在那趟38路公交车上听到一些关于他的消息，以资这场遇见在我的心里得到承认。

2021.1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