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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火车著名的美文

2021-12-28 22:41 作者:河南日报传媒 围观:

火车,快跑

□ 赵宇弘

火车总能带来骚动与希望,当那巨大的身躯带着热气轰鸣中扑面而来,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震撼,更有一种莫名的悸动。很小的时候,我总仰视着那巨龙般的火车,想象着有一天能坐上它,去体验陌生的人,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生活,去看电影般移动的风景。

家乡的铁路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修建的。据说,哥哥姐姐们经常跑到铁路上看工人们施工。“那工人们的生活真好啊!开饭的时候一手端一碗菜,一手扣三个很白的馍……”他们的描述能让我当年饥肠辘辘的肚子更加饥荒。后来看电影《沸腾的群山》,伐木工人在铁路上用杠杆一压一压的驱动小车让人艳羡,我哥很牛气地说,修铁路时他就坐过。而且火车刚开通的时候,还免费试坐平板火车到过很远的襄樊呢!弄得我很是羡慕嫉妒恨,这样的好日子我为什么就没能碰上。小时候,母亲在离铁路很近的一个村子教学,从家去那里要翻越铁路,那乌黑油亮的铁轨长龙一样向天际曲折蜿蜒,每当那长长的绿皮火车长鸣着隆隆驶来,总让我产生无限的暇思——这喘着粗气看起来飞扬跋扈盛气凌人的怪物究竟能把我带到哪里?

在铁路上玩耍是童年记忆中最快乐的时光。小朋友们比赛着在单轨上走得又快又稳,无数伸展的小手夕阳下晃晃悠悠上下飞舞,如展翅欲飞的雏鸟。迈开大步在枕木上飞跃更是惬意。特别在春日的雨后,长路绵延向天边的彩虹,呼吸着充满槐花甜香的温润空气,听着脚下枕木空灵而美妙的嗵嗵声,把握好每条枕木间的距离,找到最称心的频率迈步飞奔,真有鸟儿一样的感觉!拿一个洋铁钉放到铁轨上,火车隆隆驶过,找到压扁的长钉,就能打磨成一把好玩的小刀;而当火车快来时,将耳朵贴在铁轨上,早早就能感受到那撩人的轰鸣……

一个悲剧的发生,结束了我在铁路上玩耍的快乐时光。经常有几个十几岁的大孩子比赛谁最勇敢,能在火车到来之前最后离开铁轨,不幸终于发生,一天一个男孩的躯体像风筝一样被火车撞飞。那是一个三代单传的孩子,平时在家呵护万分,父母给孩子起了个动物的贱名以保平安,可用心良苦终于无法保全孩子的生命。很长一段日子,我夜半惊醒,都能听到孩子母亲在寒夜里凄凉呼唤儿子的声音。

其实,在铁路边看到死人是常有的事。有为逃票从车窗跳下摔死的,有各种原因被车撞死的。大人经常告诫孩子不要到铁路上玩,说铁路上有鬼,当火车快来时它会死死地拽住你,让你抬不动脚步。邻村一位聋子,扛着长长的竹竿过铁路,人已经过去了,却又生生被竹竿拉回到车轮下。后来去了几个穿白色制服的警察还赔了钱,我才知道火车压死人还要赔钱的。村里有一位家庭成分不好的光棍,年龄很大了也说不来媳妇,有一天被火车压得七零八落,懵懵懂懂地听大人说是压力太大所以自杀,也有人说是畏罪自杀,家里还埋有“变天账”。那时候我懂得死亡,可不明白压力;如今懂得了什么是压力,却又不明白那么多人生活得如此淡定。

大约四岁的时候,一个夜晚母亲带我坐上了一位远房亲戚开的火车头,完成了我的首次火车旅行。四岁的记忆飘忽而支离,但第一次出行的惊艳与新奇仍留下深深的烙印。记得车头有人一锨一锨的往锅炉里扔煤,炉火通红,进煤口的两扇门自动的一张一合;好像是三个司机,一个添煤,其他两个人坐在两边的车窗旁,窗外的风掠起他们的头发,酷而洒脱;车头里没地方坐,走过一段曲折狭长的铁梯,我们被带到车顶上坐。深夜,车头的大灯如一把利剑,刺破厚厚的夜幕,穿行在长河里。我和母亲宁静孤单的坐在缓缓蠕动的巨龙头顶,看河汉灿烂,星光熠熠,流星穿越,感觉时光凝固,宇宙苍茫,风云变幻……如果记忆犹如一条流动的长河,那么这一刻对于我来说就是上游的源头,记忆的闸门由此打开,从此人生的各味快乐忧伤痛苦大美统统融入这条涓涓的记忆之河。此刻,我被幸福所裹挟,温和的夜风拂来,淡淡的花香飘过,那份心醉终生难忘。不知何时,我们被撂到一个无人的车站,我和母亲坐在站台上一根路灯下躲避黑暗直到天亮。那满站台的蝼蛄、蟋蟀最让我记忆深刻,整个站台似乎是他们的战场,无数的小生命在那里厮打争斗,走上一步脚下就是踩碎尸体的噼啪声。今天回忆起来,在那个闭塞的年代,什么原因的导致的那次出行,那天晚上究竟去了哪里,因为父母的离世已成为永久的迷团。记忆很多时候真的就像是握在手中的水,不管你握紧还是摊开都会慢慢地消失。

虽然每天看着绿皮客车从身边匆匆经过,但第一次坐上它已是6岁的时候。母亲要到县城学习,那神秘的绿皮客车磁铁般强大地吸引着我,我和哥哥软磨硬抗争取随行的机会未能得逞,后来我横下心决定先行一步赶在母亲之前到达车站。村子离车站有六七里路,我怀着坚定的决心竟然从迷宫一样的青纱帐里一个人摸到了车站,当母亲在车站看到她不满6岁的儿子时,那份惊愕让她后来述说了许多年。现在想来这也许是我人生中做出的第一次重大决策。我终于登上了梦寐以求的火车,望着窗外不停闪过的全新世界,车厢里形形色色的旅客,那份如万花筒般的新奇至今难忘。我大声自豪地告诉母亲:“火车不蹾(老家方言:颠簸)啊!”以前我只坐过牛车的。在火车上我还第一次见到一个白人小女孩,我问母亲为什么她那么小年纪头发就白了而且皮肤是红的?母亲告诉我:“那是病!叫雪里盲。到冬天下了雪她会啥也看不见的。”我不由得对那女孩表示深深的同情,而且这种对白人的同情一直延续到今天。后来,我问母亲当年那样古怪的解释究竟从何而来?母亲很吃惊地问:“我说过这样的话吗?”

老家一带历来民风彪悍,历史上匪患无穷,我的八爷是清末的武状元,当年打土匪勇往直前,肠子都打出来仍然坚持战斗。有点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的精神。我相信民风是一种气质,需要多年的集蕴。就像我的一个老表,杀了一辈子的猪,最终的结果是猪一见到他就四肢发颤,走不动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老家铁路附件的一个村子有人把致富的念头打到了往来的火车上,铁路在那个村边刚好形成之字小弯,过往火车都要减速,于是扒货车成了快速致富的捷径。最终惊动了中央,因为有人偷扒了火箭的重要部件。公安在附近的村里贴出告示,让偷窃者不要打开包装赶快上交,或把部件尽快扔到井里掩埋,以免放射性污染。后来有武警包围了整个村子,最终从河沟里、池塘里捞出许多电冰箱、洗衣机等等,有的村民因为不知道电冰箱是干啥用的,竟然放倒了做喂猪的食槽,这就是创意,搁在今天或许就叫行为艺术。我一位同学的弟弟在扒火车时被武警开枪打烂了一只耳朵,想一想子弹再错两公分的结局会是怎样。

……

故乡的那段铁路曾经带给我无数快乐的记忆。终于有一天,我也乘上火车,到一个遥远的城市求学,从此离开了闭塞贫瘠的家乡,离开了那条熟悉的铁路。但我知道,人生如同飘飞的风筝,铁路就是放飞的长线。其实人生更像一列火车,走走停停,上上下下,在这里人们相遇,结识,然后分离。

不久前读土耳其诗人塔朗吉的诗:去什么地方呢/这么晚了/美丽的火车/孤独的火车/凄苦是你汽笛的声音/令人记起了很多事情……一下子就将我唤回童年。以至于很多日子,总在做同一个梦。梦见故乡那个偏僻的小站,红墙红瓦的苏式建筑,伫立在高高的土台上,洋气而伟岸。清明时节,我特意回到这阔别几十年的末等小站。记忆中圣殿般宏伟的候车室被一片丑陋的民居掩映,早已逝去昔日的奢华,更令人沮丧的是小站已经被撤销,整个站台被高高的围墙隔离,唯一进出的大门被一把大锁牢牢的锁住。我设法绕到站台侧面,透过冰冷的铁丝网,看到满站台金灿灿的油菜花孤寂的绽放,一阵早春的寒风吹过,落寞的黄英被无助的吹起,散漫在昔日辉煌的站台上空……这时一列火车从远处驶来,一声长笛,温润而内敛,算是对这昔日小站的致敬。

我怀念昔日汽笛的狂放与不羁。马尔克斯说:无论走到哪里,都应该记住,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一切以往的春天都不复存在,就连那最坚韧而又狂乱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转瞬即逝的现实。是这样吗?

(本文荣获第三十届“东丽杯”孙犁散文奖,作者赵宇弘系河南省文化馆研究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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