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尊敬老师的美文(尊敬老师的美文美句)

2022-02-12 21:15 作者：关中樵夫围观：次

最是年馍情味浓

秋水

我常常惊讶于汉语强大的表达能力，一个字，硬是音形义全都能表达出来，一个词语，一字之差，意思便大相径庭。蒸馍，中间加一个“年”字，自有它的丰富内涵。你看，腊月人们忙着杀猪宰羊，割肉买菜也没人在“买菜”“割肉”中间加个“年”字，偏偏蒸馍，叫法就有所不同。既然这蒸馍中间加了一个“年”字，这馍自与平日的馍不同了，应是别有一番年味在里头。

当弥望的黄灿灿的麦浪撞击农人心田的时候，惶恐和喜悦是相伴而生的。喜的自然是口腹之欲暂得慰藉，恐的是割麦大战能否取胜，农耕年代靠天吃饭，五黄六月收割麦子叫做“龙口夺食”，赢了，吃的是好麦子，输了，就不得不吃“芽麦”。在吃饭问题尚未解决的年代，夏收的全部内涵就是割麦子，割麦是一场持久战，看麦子成熟度一天天收，看天气晴雨表逐片逐片割，每家收割的麦子少说也有二三十袋，多则上百袋。这么多的麦子肯定是分为三六九等的，平日里自然是吃的是劣质麦子，好麦子除了上交公粮外，剩下的就是留着逢年过节犒劳家人的。百节年为首，过年除了饮食、娱乐等形式的狂欢外，最神圣的事情就是用隆重的仪式祭祀各路神仙和祖宗，来盛放一年的期望。农民没有“太牢”、“少牢”的资格和实力，他们只能用自己最珍贵的粮食做成熟食来祭祀祖神，所以用的麦子肯定是粮仓中珍藏了多半年的最好的麦子，这些麦子在入仓后历经了秋冬的沉静，性不再燥热，而变得更加温和，与“年”的神圣内涵更加契合。

“为什么家里有那么多的好麦，我们还是常年要吃黑馍？”这曾经是许多少不更事的小孩心里的疑惑，吃白馍是许多孩子的渴盼，吃好馍更是大人的愿望。好馍既有卖相上的面白形好，也有口感上的麦香筋道。一年来，肚子一直接受的是90、95粉的黑馍、玉米面馍（现在都成了养生佳品玉米发糕了）、麦面玉米面搅在一起蒸的馍，有时还会有高粱馍。这年关的馍自然要一改平日的寒碜相，吃点色白形美有嚼劲的好馍了，毕竟年馍除了自己吃外还要祭祀祖神。蒸年馍的面是可以吃到85粉，或者80粉。不过要真正吃到经济实惠的白馍是需要一定技术的，麦要淘干净，不能有石子砂砾什么的。晒的时候干度还要把握好，不能太湿也不能太干。更重要的是磨面前还得把握好麦的温度，不能太热，这里面大有学问。农民们不知道科学知识，但是凭借经验能够把每一种作物的品性拿捏得很准，谁有所傲慢，自然是要吃亏的。所以磨面时千万不敢自以为是，实在拿不准就虚心地向最解小麦品性的老农讨教，或者向“观千剑而后识器”的磨面老板请教，这样才能磨出蒸年馍的“白面”来。

年馍金贵除了用的是上等的好麦白面外，还金贵在起好的面要睡大炕的。平日里蒸一锅馍，起好的面夏天放到案上，冬天放到黑老锅里就行了，而蒸年馍起好的面是要与人同睡大炕的。为了过好祥和休闲的年，祖上给我们立了规矩——正月十五前不蒸馍，年馍要保证至少吃半个月，加之走亲戚也要用馍，这年馍的量自然是很大的。前一天晚上就要用酵子发面，用的是大瓷盆，人多的还得发两盆面，女人揉不动，就得让男人帮忙，跪在灶火，用上吃奶的劲，使出浑身的解数把面起好。起好的面，放在案上发不旺，放在锅里盛不下，只能享受高级待遇睡大炕了。晚上和人同住一起，一起感受大炕土坯的灵性，大炕上一头一溜儿摆上两三个盆子，人和面还得时不时对话，一会儿摸摸盆子底下炕的温度，一会儿挪挪动盆子的位置。反正今晚的坐上宾就是这几盆面，绝对不敢懈怠，既不能让面受凉，也不能让面受热。蒸年馍的面就这样和人、和土整晚上进行着灵魂的对话，你说这年馍能没有一种灵性吗？

年馍最大的“祥和”景是在灶房。早饭老早吃了，男人们开始往灶房抱一大堆硬柴，孩子们是帮忙东家借盆子，西家借蒸笼，婶家借草圈，婆家借支高（放在两个蒸笼之间的小矩形木块），妇女们则是准备各类馅子，肉馅一盆、菜馅一盆、油面一盆、煮好的红豆一盆，买好的红糖也得准备好。这些都是年馍的精华所在了，一年到头除了夏天蔬菜比较多，偶然间蒸点茄子辣子包子外，其余时间吃包子纯属奢侈。各类馅子备好，蒸笼准备好，大妈、婶子、嫂子、侄媳们都提着围裙来帮忙了。年馍太多，每家少则四五锅，多则六七锅，有的家庭人多亲戚多就得蒸七八锅了。从早晨一直蒸到晚饭时甚至蒸到半夜也是常有的事。大家互相帮忙主要是帮着包包子，一种包子一个形状、圆形的、月牙形的、饺子形的、三角形的、老鼠形的等。包包子也是展示女人手艺高下的时候，速度的快慢、形状的美丑、褶皱的深浅、褶皱的稀疏、收口的粗细等都可以看得出一个女人的干练程度、厨艺高低、生活的精致与否。案边是一群妇女互相学习与研讨的笑声，灶火是男人扯着风箱烧火的“呼呼”声，快乐充满着灶房。院子里则是一群小孩在玩各种游戏，什么拆房子、砸沙包、跳宝等，一整天的时间足够他们变换各种花样的。年味的祥和喜庆就在蒸馍这天被发酵得浓烈四溢。

天地人的祥和一直是我们的追求，凡事我们都不会忘记“头顶三尺有神灵”。年馍自是被植入了一种神圣的因子。尤其是第一锅馍，一定是先要告天慰地的，时间快到了，主人家得准备小炮三个，等到放完了才揭锅端馍。炮声的清脆响亮度在大人们看来似乎就预示着这锅馍的好坏程度，清脆响亮的话，自然是很高兴，炮如果受潮声音不太响亮，端馍时心里往往都是忐忑不安的。如果馍真的不太理想，主人家自然是在慨叹之余反省自己，因为我们深信的是“心诚则灵”，失灵则是自己行为有过失。

刚出锅的馍肯定是要给家里供奉的各路神仙献上的，灶神爷、土地爷、仓神爷、门神爷等挨个献一遍，再给炕上的老人端几个解解馋，下来才是大家一块享受这幸福时光，一年到头总算吃上了白馍，一碗辣子水水，蘸上白面包子，大家自然是幸福到心坎里去了。一边吃着，一边评论着，什么面的软硬、碱面的多少、馅子的咸淡等等，再和别人家的馍对比对比，探讨探讨下一锅馍的调整方案。喜欢分享的农村人即使在粮食紧缺的年代也不会藏着掖着，让孩子给东家老人送一盘，给西家孩子端一碟，哪怕是一锅馍就这样分享得所剩无几，他们也不会吝啬。他们知道过年就是吃喝的狂欢，他们更是在骨子里意识到独乐不如群乐。

就这样大家一锅一锅包包子，一锅一锅品尝评鉴，日头就在屋顶不知不觉地西沉了，等到包子包完，其余人就该回家烧炕做饭了，留一个手巧的继续帮忙蒸献给灶神爷、土地爷、仓神爷等神灵的献祭馍，这些馍既要漂亮还要大样，要做成各种花样，有富贵吉祥的牡丹花形，有年年有余的鱼形，有青云直上的龙形，有幸福美满的百花形等，添加大枣、花生米等装饰以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农民们就是这样以朴素的艺术形式向神灵呈现出了自己的祈愿，这些献祭馍也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要一直等到二月二龙抬头之日才往下取。

蒸好的馍，分门别类装进瓦盆、瓦翁、瓷盆等各类器皿中，家底似乎殷实多了，心也便踏实了，年味更加浓烈了。

（2021年2月6日）